宋云珠之前听李安河说过李桐大母家的事情,她家原是在乡上做私盐生意,但因李杏花的阿翁得罪了城里更有势力的盐商,被下套赌输掉家里大半的家产,李桐大父事后直接被气死,李杏花的阿翁、叔父在随后的三年内相继丢掉性命,阿母也接着改嫁到别的地方。李桐大母便带着两个孩子艰难维生,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时就卖地,只剩下现在的七亩地。
一亩地只不过是一石半的产量,七亩地最多是十石的收成,怎么也不够一个成人外加两个孩子的吃食。
宋云珠想到此处不胜唏嘘,躺在温暖的衾褥里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慢慢睡去。
以往总是先醒的宋云珠是被李无疾喊醒的,宋云珠侧过头睁开沉重的眼皮看了眼精力充沛的李无疾,有气无力的拍着李无疾的后背,想让他再睡一会儿。
“阿母,我饿了。”李无疾搂住枕头向困倦的宋云珠撒娇。
宋云珠顿了顿,只好爬起来帮李无疾穿衣,让他自己去找李安君或李安容。
好在李无疾听话,穿上厚厚的温褥后,自己套上兔皮高腰靴跑着去院子中寻正在铲雪的李安容。
太阳虽然还未升起,但如水洗般的湛蓝天空和东方绚丽的云霞,无不昭示着今天是个好天气,但也会更冷。
宋云珠继续躺在衾褥里打盹,朦朦胧胧的听着院子中铲雪的声音,当她起床后到院子中时,李安容已经铲了将近一半的雪。
“嫂嫂,安君和二嫂嫂提早做了朝食,她们都在东厨呢!”李安容哈着白气对宋云珠讲,头顶的树梢上挂着一轮红日。
宋云珠闻言点了点头,走进东厨开始洗漱,然后帮着李安君、许萱一起做朝食。
许萱边切菘菜边关切的问搅拌猪油、粟米面的宋云珠:“嫂嫂,怎么起这么晚,是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昨天晚上你回去后,李桐大母带着桃花、杏花来家里借粮,李桐大母说准备卖地,然后送两个孩子去做童养媳或者大户人家的婢女。我因为这件事睡不着,所以今天就起晚了。”宋云珠淡淡的说着,嗓音中带着一丝化不开的愁绪。
许萱闻言随即想到了杨花,她轻微甩了甩头继续说:“是挺可怜的,不如等开春雇她们帮咱们种粮食吧。”
“萱萱,她们老的老、小的小,又加上长时间吃不饱饭,哪里还有力气干活,她们能在墒情内把自己家那几亩地种上就已经不错了。不是我不帮她们,是咱们也帮不了她们一世,只能暂时帮一时,何必在给了她们希望后又带来失望呢。即使熬过这个冬天,可还有下一个冬天在等着,倒不如让两个孩子早日找到合适的归宿,即便为奴为婢,也比两餐不济、衣不蔽体强太多。”宋云珠可不想把别人家的痛楚强加到自家身上,不动声色反驳着许萱的提议。
宋云珠之所以这么做,也是明白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她只知道李桐大母的为人,但并不了解李杏花、李桃花的秉性,更怕一不小心会惹火烧身。
许萱听后愣了一下,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了解宋云珠。她以为宋云珠以前总是帮自己是因为宋云珠善良、与人为善和喜欢自己,现在看来那只是因为自己是李安平的良人。
“嫂嫂,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没有嫁给安平,你还会对我好吗?”许萱垂着头问宋云珠,声音因为紧张而带着些许颤抖。
宋云珠转头瞅了一眼摆弄着菘菜的许萱,思索着认真回答:“萱萱,这种事情怎么会有如果,咱们注定是一家人,我自然会对你好,这是咱们之间的缘分。”
许萱听着宋云珠模棱两可的回答,突然觉得有些心酸。
“二嫂嫂,你可真傻,如果嫂嫂没有嫁给兄长而是嫁给了别的男人,她就有可能不认识咱们,怎么可能还会对咱们好,而是会对别的人好,这种问题有什么纠结的。”一直搂着李无疾听宋云珠、许萱说话的李安君突然插话。
许萱回头看向笑眯眯的李安君,李安君笑着朝许萱做了个鬼脸,似乎在笑许萱就会胡思乱想。
“好了,咱们就不要为别人家的事情争执了,等吃完到,路上应该会好走一些,我先和安容把李桐大母借的粮食给她送去,然后再去宋河亭给你们兄长寄信。”宋云珠说完,端起陶盆走到泥灶边开始在铁鏊上炉饼。
许萱舒了几口气,把高足案上的菘菜盛进陶盆后再倒进沸腾的铁釜中,熬菘菜粟米粥。
朝食后,宋云珠先去里正家借了称量粮食用的石斗,然后和李安容、许萱一起把两袋粮食搬上板车,最后放上和篮子模样相似、用四块厚木板拼接在一起、侧面用小篆写着“石”字的石斗。
(注:石,既是重量单位,又是容量单位,在西汉时,石作为容量单位时为毫升,约等于37瓶矿泉水。)
李安容回房写了借据,带上印泥,拉着板车和宋云珠一起去了李桐大母家。
李桐大母家与李家相隔一条巷子,虽然下了雪,但大部分雪没有被踩过,相对比较好走,片刻就能到。
守在院门口等宋云珠、李安容的李杏花在看到俩人后,连忙推开“吱吱呀呀”的院门后,帮俩人把板车推进还满是积雪的院子。
李桐大母听到声响后领着流鼻涕的李桃花从低矮、昏暗的泥土房中走了出来,她家原先的房子被去年的大雪压垮了顶,祖孙三人因睡的不沉侥幸捡了一条命。
里正和里父老可怜李桐大母三人的遭遇,组织里中在家无事的男人帮忙盖了三间泥土房和一间东厨。
李安容扫视了一周还算整洁的院子,笑着问李桐大母:“大母,粮食放到哪里?”
“西夹间吧,东厨里有鼠,放不得。”李桐大母说完,急忙让李杏花去把堂屋门完全推开。
宋云珠怕粮食直接放到雪地上会受潮,便和李安容一起把两袋粮食抬进堂屋,用石斗量了两石,倒进西夹间破了一个口子的陶缸里。
李杏花和李桃花趴在缸边望着黄灿灿的粟米,互相傻笑,一人缺了颗上门牙,一人缺了两颗下牙。
李桐大母十分感激宋云珠、李安容,所以在李安容拿出写好的借据时,毫无怨言的在竹片上摁下了自己的手印。
宋云珠没有在李桐大母家过多逗留,她先去了里正家还石斗,然后回房拿出写好的竹简以及藏有一百钱的一件新做的温褥,和李安容一起去了宋河亭。
李安君和许萱则留在家里领着李无疾继续清理院子里和院门处的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