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脂楼前鞭炮齐鸣。
曾经的烟花柳巷，如今却是改头换面，成了清脂楼。
女子还是那般女子，妩媚动人，不过还是有些变化。
楼内笙歌漾曲，琴棋书画诗酒茶。
清脂楼让男子翘首以盼，让大陵百姓谈首论资，更多的人是要瞧瞧这红脂楼头牌是如何自提门面，立下清贞牌坊。
“诸位，今日是咱们清脂楼开张的日子，凡是进楼消费者，皆是客，一人二两银子可坐大堂。”
二两 ! 众人议论纷纷。
“二两，也不多，以前来这至少要花十两啊”
“以前，以前我们能要她们喝酒陪客，现在能嘛？！”
“人家现在是卖艺不卖身”
“切，立什么假牌坊，不拿姑娘们赚钱，如何立足，这清脂楼如何长久 !？”
“反正也不多，我就是来听听向姑娘的曲子，二两，我还赚了呢？！”
“好啊，我倒要看看，她是如何笼络人心的”
“这向姑娘还是个烈女，她为楼中姑娘另谋出路，实在让人佩服”
“是啊，有时候有个这么个地方，喝喝茶，听听曲，倒也清雅，比那饮酒作乐，夜夜笙歌强上太多”
……
楚子佑四人伫立人群，不语不答，对于百姓之言也只浅显入耳，他一向相信，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如果不亲眼见到，一切皆是谣言。
楚子佑侧耳听着，眼中却瞧着楼外挂的一牌子出神。
一 : 卖艺不卖身
二 : 吟诗唱曲不陪酒
三 : 若有不遵，永不入清脂楼
四 : 世间渺渺，你我如尘，量心而已。
语气先扬后抑，他心中不禁暗暗考量起这个向姑娘来。
将青楼改为清楼，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勇气，韧性，气节，不畏世俗。
善良，大义，决心，缺一不可。
他倒是想见见，这究竟是怎样一位女子。
眉梢渐弯，楚子佑长腿一迈，进了清脂楼，然而，人群太过拥挤，没走几步，便会与人相撞。
“没事吧？”
推搡间，他的肩膀不小心与叶凝相碰了，连忙偏头去查看情况。
谁知叶凝就如老鼠见了猫一样，一下子侧身一躲，绕到他后面，与江子盛同肩而行。
楚子佑关心的话语戛然而止，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而去，疑惑不解。
然，绕到后面的叶凝却一改方才大难临头的模样，轻呼一口气，暗暗拍了拍胸脯，安慰自己道。
“乖乖，吓死我了，差点就碰上了？! ”
楚子佑听到了，他怔住一瞬，叶凝的低语环绕在耳边。
他很可怕嘛？，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
女孩子的心思真是难测 !
楚子佑眼角微微一抖，轻揺着回头，心中不再猜测，转身提胯进了楼。
谁都不知，那人声喧嚣的清脂楼对面，未被光芒照射的一处阴影中，有人斜靠墙面，无声轻笑。
陆知远已经站了很久。
从清晨第一缕微芒到艳阳高照。
从牌子挂起到人声鼎沸。
从淡漠到眷恋，再到安心。
沙场三年，将他满身不羁，满眼不甘，满心怨念，还有那常常思念包裹住一层冷冽与晦暗。
少年棱角分明，唇上略显青涩的胡须，微微冒出头，将整晚疲倦暴露无遗，可眼中温柔却是甘之如饴。
他目光是淬了萤火的微芒，渐渐模糊，少女偏执又坚定的话一遍又一遍响在耳边。
我是女子如何？
青楼女子又如何？
就偏要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一次又一次贩卖？！
偏要自轻自贱才能在这世间存活 !
苦学诗书，磨练琴技
填词作曲，世人皆知。
世人皆赞叹 !
怎的不能让我生存下去。
清晰不凡的谈吐犹在眼前，少女眉梢张舒，逐字逐句间对世道不满，对世人无奈，却唯独未对自己绝望屈服。
陆知远垂下眉梢，心中暗笑，若是当时的自己还有些不解，那么今日是清脂楼便是她对自己最好的解释。
难怪，当年，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总有一些说不清楚的情绪，原来是无奈，是欲言又止，是一点一点积累下来的失望。
很快，清脂楼人满为患，楼前已无一人驻足。
少年忽地抬起头，眼神沉沉浮浮，周身肃穆已然荡然无存。
他笑得开怀，恍惚间，那鲜衣怒马，浪荡不羁，前途坦荡的少年又回来了。
“向夏夏，你想让我懂你，现在，我懂了
愿你一生无忧，事事顺遂。”
艳红的光亮洒在他青衣白带上，衣诀飘飘，陆知远走了，心中一角已了无牵挂。
清脂楼大堂，响起阵阵掌鸣。
“好，好，不愧是向姑娘”
大堂中央，四周摆满了茶桌，中间堆砌起三层筑台，圆台之上，翩翩起舞。
一人执琴，一人吟唱，三人伴舞，清风明月，宛如惊鸿。
为首之人清丽婉蓉，一手执琴，端坐在圆凳，四人衣着得体，妆容轻淡，色彩虽远不如往日般艳丽妩媚，看着却是比以往更加舒适可人。
她们笑意盈盈，眼中温柔清明，如经暴雨冲刷过的青石板一般，干净透亮，眼中皆是向往。
三千青丝被束起，玉簪轻点，她们再不用去学那勾栏式样 。
流水般的琴音奏响，一人款款上前，朱唇轻点，一首温婉小词缓缓溢出，与北方直白不同，小词细腻雅婉、含蓄优美。
“深巷生杏花，唯闻杏花香，天色皎月光，泉水叮咚响，云光水中影，倒映我心上”
“横舟渡野海，暮晨江边月，我心似乡明，喟叹镜花缘”
“日出江花，春明景和，波光晏晏，道红尘幽幽，取世间渺渺，远九曲回肠，高荡曲中响”
“不怨世间百态，难得人间烟火，我待深月如明月，不枉此生不渝悔”
短短几段小词，道尽思乡忧郁之情，将人世几回伤往事，却将初心依旧一一唱出。
世间以苦难迎我，我却高唱它无能。
一曲罢了，楼中之人仍不能脱离其中，愣了半晌，楼中又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与叫好。
接连不断的银子，首饰，玉佩，香囊被扔到台上。
“好，向姑娘这首，“海明月，往朝暮“当真精彩绝伦。
这趟没白来。”
堂下，所有人听喜了，听信了，听服了。
楚子佑眼中不禁露出几分欣赏来，削白如玉的手指伴随流曲轻轻扣响，一曲罢了，声音也随之消散。
“这都是那位向姑娘所作？!”
叶凝两手托于下颚，神色惊喜，“她可真厉害啊！”
她两眼弯弯，丝毫不掩饰内心喜爱，在花容城，她从小便习武练剑，读书也不过是为了识字罢了。
如今见了这般识大体，通诗文的女子不由得艳羡几分。
“还，行，词挺美的”
江子盛语气呜哇不清，三人低头看去，他正一手拿着糕点往嘴里塞着，嘴上还活忙着说话。
……
就知道吃 !
想比于叶凝的夸赞，一旁的李琂倒是反应淡淡，听完整个曲子也只是浅笑几分，眼中并没有太多的波澜。
这些东西，他在皇宫时，已听过许多。
虽谈不上惊艳，倒也是小桥流水般清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