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住了几日,楚子佑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只是连日的打坐调息,体内时不时窜动的内息让他不得不舍弃一样,已经打下基础的内息与无量功法相冲,彼此相互交融的过程让楚子佑痛苦不已,他明白必须要做出选择了,可多年的辛苦他不愿舍弃,无量的强大不可预测他又不想放弃,几番挣扎下,在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楚子佑还是妥协了。
他先是将自身功法全部运行一遍,再慢慢调出无量功法,如此反复交替着进行,原以为会冲突废掉内力,谁知竟发现意外的效果。
天边浓重的夜色笼罩住了每一处角落,没人出门,没人出声,他们沉默着,蜷缩着,只余白茫茫的雨幕。
嘶声力竭的痛苦被一道道天光吞噬,嘶哑的呜咽从最深处迸发,然后淹没在一个个寂静的雨粒中,等楚子佑把两个功法全都各自疏通一遍后,他开始尝试交融,禁闭的门窗还是没有拦住冷风的飘零,忽明忽暗的烛火鼓动着身子,一直在不安的扭来扭去。
少年面色桃红,脖颈上,衣领下,耳尖处,就连那已经湿润的发缝处裸露的一处处头皮,都是艳红似的滴血。
薄汗变成豆大的汗珠,剑眉削成一道紧绷的直线,双眸紧闭,翘而柔软的眼睫不停击打着不怎么明显的卧蚕,两股力量以刀剑相持,不要命似的击杀对方,怎么才能让他们平衡下来?不行了,再这样下去他会爆体而亡的,楚子佑倏地睁开眼,混沌的眸色射出不一般的光芒,他试图压下他们,可是已经停不下来了,与之前的酸胀相比,此时的丹田楚子佑只觉得充满的气,快要撑爆了!
难道只有舍弃一条路了吗?少年胸口瞬间生出万分无奈,与不可违的苦涩,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果然做人不能太贪心,楚子佑扯了扯嘴角,来不及悲春伤秋,先排出一部分再说,少年意志坚定,在恐怕到可怕的无量功法的相比下,楚子佑选择了自己的力量,无量固然强大,可终究是过犹而不及,既然他已经没有了循序渐进的时间,那便忍痛舍弃。
无量功法如抽丝剥茧般一点点被少年剔除,内息流逝的线路上,不,准确的说是在内息离开的路上,少年原有的内息竟选择了跟随,发现了这一点后,楚子佑嘴唇微动了一下,他手掌翻转,试图将那些功法回笼,果不其然,他们真的可以相融在一起了,虽然仅仅才是一小部分,之前修炼的大部分无量功法还是消逝殆尽了,不过对于楚子佑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因为,这将代表着他可以同时修炼两种功法了,只不过不能操之过急,只能在原有的基础上慢慢加量,只有自己原来的内息强劲了,才有资格与无量相融,楚子佑侧眼听着窗外渐渐淅沥的水声,他想也许这就是两个高手之间的惺惺相惜吧,强大只有遇到强大,才肯发挥自己最深处的本领。
风息了,火苗没了束缚,开始尽情的跳动,蹿的一次比一次高。
月光在今夜没了踪影,其实是躲在了人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数着夜色的更替,她乖巧的等着,等着天明,再暗,她就可以出来了。
是夜,她如愿了,雨水的朦胧带走了她一部分阴霾,月光皎洁,更加明亮耀眼,她从不吝啬自己的本事,每一个夜,都会展露出最完美,最圆满的自己,人们走在街道上,不用灯火,只需一直向前走着,便不会受到一片黑暗的侵蚀。
吃了晚饭,叶凝才发现李琂,江子盛两人未在客栈,问过店小二才知道,晚饭前两人就已经结伴而行出了门。
“奇怪,干嘛去了,也不说一声?”
是着,叶凝经过楚子佑房门,房门虚掩,侧目从缝中看去,空荡无人。
好家伙,这是商量好了是吧?
女子突感一丝烦躁,却不知道这烦躁的来由,是他们出门不告诉自己,还是觉得他们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
再者,自己的所作所为又哪里能得他们谅解呢?
叶凝眸色低沉,慢吞吞走下楼,来时听小儿说后院有一处檐亭和一湖荷花,如今天儿愈发冷了,那六月花俏怕是看不到了。
入夜街口,几人来奉奇已有些时日,平素的规矩和事理也瞧着明白了不少,江子盛和李炎踱步走在街上,谁问一句,另一个就接一句,一个字都不会多余,按照往日两人时常拌嘴的行径,此番是断不会出现的,可恰逢今夜两人心事重重,街上从人来人往到冷清肃静,两人一直保持着兴趣泛泛。
两个同样俊俏却气质浑然不同的少年并肩漫步,江子盛不知道李艳的担忧,李艳不知道江子盛的担心。
“快夜禁了”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短短四个字将两人身边一段厚重的丝线扒开,扒开后,好似又有无尽的话语落在嘴边,不知从何说起。
“那日的刺杀你怎么看?”
江子盛终究是个忍不住的主,他抿了一下又一下嘴,瞟了一眼又一眼身边少年,伸手拉住手腕,那人被迫停下,与之对视。
……
一时无话。
夜凉如水,一似去秋时。
花池旁,荷花奄奄待毙,湖水倒是清明,只是那枯叶似的根茎已半截入泥,谁知道来年能否重塑生机?
少女虽未出声,可细微的脚步声却足以被敏锐的楚子佑察觉。
他早已发觉身旁的她。
叶凝瞧了眼圆月,感叹今夜不是中秋十五,月圆有缺。
少年轻扬着头,风朗俊逸的侧颜在满池花银中被水推起波澜,愁绪泛滥成灾。
少年愁。
她不知他所思为何,却笃定楚子佑心中定然是淡淡忧伤与怀念。
还是别去扰了他吧,这般想着,叶凝正欲转身,一股透着夜凉的慵懒磁性的声音叫住了她。
“一句话都未说,就要走?!”,语调的尾处上扬,明显带着一丝揶揄。
他什么时候发现的?!自己好歹学过几年轻功,步伐也算轻盈,怎的轻易被他发觉?!
女子脚步一顿,转身走向他时,心下不禁暗暗想。
叶凝踮着脚走到他身旁,不过一步后站定,两人并肩而立。
花池一时静谧。
亭外的两人不知如何开口,街上两人同样沉默。
两人对视,不过是写了几个字的功夫,李琂看向江子盛拉着他的手,缓缓推落,他独自走起来,道:“没什么看的,他只是顾成津”
“……你没有退缩,没有害怕”
听了江子盛的话,李琂轻扯嘴角,原来他担心的是这个,自己还以为他是因为怀疑顾成津的身份而选择散伙了呢?
“你不也是吗?”
这次轮到李琂站主导了,他在江子盛面前一步站定,一双眼似笑非笑。
话已至此,两人心中同时松了口气,眉眼弯弯,虽没有笑意,但眼中的亮光却无法忽视。
是啊,刺杀的事他们都看的清楚,只是顾成津是他们选择的伙伴,他们相信他,信任他,路上舟车劳顿,不说一日三餐的关心照料,就是那危险来临时,顾成津总是无畏的挡在他们身前的一次次,他们也不能忘。
李琂神情自若,“就这样走下去吧!”
江子盛勾唇一笑,肆意张扬,“未来的事小爷不管,小爷我只知道现在是舒心的,潇洒的”
这两句话有多重,或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许是太过安静,少女偷偷看那人一眼,奇怪?明明白日里四人有说有笑,如今,两人独处,反而让她有些不自在。
为什么呢!
叶凝苦思冥想,恍惚中,一张布满花纹的桌子上,一盒色彩艳丽的,胭,胭脂 ! ! !
瞳孔瞬间收缩,她这才想起,当时那一盒来路不明的胭脂是楚子佑送的。
啊!,那胭脂她一直没敢用。
叶凝眉眼紧皱,娇嫩的下唇被她咬了又咬,脑海里乱七八糟的词汇全都涌在一处,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刺杀的事被怀疑,叶凝表示无可厚非,即使顾成津现在质问她,她只会实言相告,至于报复,她绝无二话。
但要说刺杀的事是她指使的,叶凝是不能认的,她也从未料到那陆沉真的敢出手。
现在,她只有一个疑问,如果得不到答复,她连被质问时反驳的底气都会不足,不坦荡。
胸膛一起一伏间,少女猛地抬起双眸,眼中充满了无畏与无惧。
“……你”
“嗯……”,听到声音,楚子佑应了一声。
还未说话,花池南面突然起了凉风,四面八方的空隙霎时被填满。
即将冬季的风,不大却寒的紧,尤其是在夜晚,会变得刺意凛凛。
“嘶”
一声轻呼,楚子佑下意识颔首,身旁的叶凝穿的单薄,随意披散的发丝吹的凌乱,白嫩清丽的面庞很快泛起微红。
风打在她身上,让她不由得搓起手臂来。
“披上罢”
楚子佑抬手脱下外衣,相比于她的衣服,他的更厚实些。
“啊”
叶凝刚要回应,一转眼,一双手臂正慢慢向她靠拢,越过脖颈,修长的手指一下又一下翻飞,等她反应过来,一个还残留着少年身上松冽气息的披风已经穿在了她身上。
少年体型高大,等披风到了叶凝身上,就完完全全盖住了小腿。
霎时,温意席卷全身,伴随着雪山青淞的冷冽。
方才少年触碰过的肌肤,酥酥麻麻的,叶凝愣了一下后道,“多谢,那你呢?”
闻言,楚子佑笑了笑,丝毫不在意着说: “我是男子,身强力壮的,自然要多吹一些风才行,你就不要担心我了”
因为给了披风,两人挨得又近了些,此刻男子温润的嗓音顺着风吹到少女耳畔。
微小的悸动牵动起耳畔的颜色,此刻的绯红却不是因为风。
叶凝轻咳一声,“谁说,我是担心你了,我是怕李琂除了照顾我们之外还要兼顾你,怕他忙坏了”
“是嘛?”
楚子佑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因为叶凝的话而略显低落。
三言两语间,两人原本微妙的感觉被打破,叶凝暗道,是时候了。
“是啊!对了,我问你个事!你要如实告诉我”
“什么?”
“那个,当初在清田县时,我房中出现的胭脂是你送的嘛?”
到了后半句,叶凝语速突然加快,让本就有些心虚的楚子佑愣了半晌。
他转过头,舔了下唇,尽量让显得语气平静,“是,当时我见你一直盯着胭脂处,想着女孩应该都喜欢这些,何况你一个女子跟我们一起出行不容易,就,就买了那胭脂”
“可我不知道该如何当面给你,所以就自作主张放在了你房中,可是让你感到唐突了?”
说完,楚子佑眼神落在叶凝轻阖的眼帘上,眼神间多了几分无措,如果叶凝真的觉得他唐突了,那该怎么好?
原来是这样,想不到他还挺细心,如果他真的当面给了自己,恐怕她也不会收。
得到了答案,叶凝轻轻呼了口气,眉梢也轻快了许多,一直郁闷在心的问题总算解决了。
现在,该问正事了。
抬眼间,叶凝敛下神色,感受到女子的变化,楚子佑也变得沉静下来。
她知道,若是再不说刺杀的事,他们一定会面临兵戎相见的地步。
于是,在一时的静默中,在少年还在脑中思索着自己是不是不该送那一盒胭脂时,叶凝一句话打破了他一直不肯戳破的幻境。
“那晚,我听到了你们的谈话”
楚子佑眉尖一跳,想她指的是应该是自己与冷泽叔的那次吧!
“但,你的身份我只猜到一半,剩下的,我不想猜,也不敢猜”
“谢谢你想着救我妹妹,刺杀的事我的确不知情,但想来应该也是我泄露了行踪所致。”
楚子佑还是没有说话,目光深深沉沉,忽明忽暗。
少女深吸一口气,目光倔然,“接下来的路程,若不让我相随,我便离开,但是我依旧会跟在你身后,探你行踪,当然,你还有第二个选择,……杀了我”,叶凝转身望着楚子佑的侧颜,语气中肯之极,“便再没了威胁”
说话间,叶凝的目光凝聚在一团夜色中,透过黑暗,她的声音愈发冷静,空荡。
少年虽一言未发,可她能感受到,在第一句话出口时,少年身上一晃而过的冰冷气息,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若他们不是经历过世事的伙伴,叶凝知道他一定会杀了自己。
不过,她轻笑一声,接着道,“你放心,我同样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我的秘密与你有关”
一语言落,楚子佑幽暗无光的眼眸打在她身上,好半晌过去,就在叶凝以为他还是不相信自己时。
他薄唇轻启道,“我知道”
这次,轮到叶凝望向他。
“你知道?!”,叶凝因狐疑而上扬的语调十分明显。
怎么可能?这件事除了她与陆沉无人知晓。
“准确的说,我只知道你的目的并不单纯,其他的,我查不出”
从刚才的审问中,少年终于掰回了一成,楚子佑露出胜利者的喜悦,笑得胸有成竹。
在叶凝听来,楚子佑的话说的诚实,他明知道自己目的不纯,在她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他完全可以套出她的话,或者半路要挟她,让她说出实情。
然而,他都没有,叶凝甚至觉得如果不是她主动挑明,一直到她败露,楚子佑也不会主动问起。
可是,他会任由自己出卖他吗?!
答案不言而喻。
再次看向他,叶凝只觉得这少年有些可怕,腹黑,他就是料定了自己不忍心下手,不忍心真的伤害他们。
所以,也料定了她会主动说挑明吗?
想到这里,叶凝不再回避,不再愧疚,她明亮的双眼倒映出面带胜利笑意的少年。
她说,“所以,我们现在是一条船长的人了,对吗!”
少年没说话,只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不过,你要帮我做件事”
看着少女坚忍的目光渐渐泛起涟漪水光,眸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
楚子佑正色起来,他明白,这件事对她来说可能是关乎性命的珍贵。
叶凝上前一步,用仅有两人听到的声调,将她要做的事言明。
救叶烟,杀陆沉。
仅仅六个字,楚子佑顿时明白了眼前少女许久以来的隐忍与挣扎。
叶烟于她,是重于生命的宝贵,而原则与人格是与心比肩的珍视。
回望着她,楚子佑闪过一丝心疼与敬意,随后,他点了点头。
下一秒,“不过,你还真是残忍”
“什么意思?”
叶凝瞧着少年似有似无的笑意,不明所以。
她几时残忍了?!
楚子佑的眼睛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心疼,只是这本就看不见的心疼也被他装出的一副戏谑语气掩了个十足。
“为了一个行踪杀了你,我做不到,你以死明志,对我们这一路走来的时光,太过残忍”
叶凝没有立即回答,她走进花池,扶着雕栏,望向一池幽水,神色闪过一丝松动,又很快平静下来。
“嗬,你知道的,我惯不会以退为进欺负人。”
楚子佑摇了摇头,直在心中叹这女子心志倔强。
自此,两人无法言说的隐忍,不堪似乎有了一处出口,在这一处逼仄的洞口里,才得以一口接着一口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