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手修长莹白,掌中的玉如意都被衬得碧绿了几分。
猝不及防间盖头翩然落下,南荣宝华一边仔细回想着嬷嬷说的话,一边抬起眼皮,眼睛汪汪的看向沈游,目光怯生生的。
就如新婚的女子一般。
可,她的演技确实不怎么好,少年仿佛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把戏,微微蹙起眉,目色沉沉望着她,眼中没有一丝喜悲。
甚至还有几分嘲笑。
“什么事情,能让她宁可这般假笑,也要虚与委蛇的讨好自己?!”
“果然,她没有记着自己一丝的痕迹。”
如果一开始,沈游眼中闪过的几分浓烈的爱意是看到南荣宝华明艳如花的面容和羞涩时笑颜,然而,少女的演技着实不太好,皮笑肉不笑的面容和淡漠的笑意无一不在提醒着他。
从一开始,这场婚事就是利益交换,如今,也不过是在履行彼此的义务,接受安排的命运罢了。
好像也是,一个对自己而言有着杀兄嫌疑的人的女儿,自己又何必对她客气呢?!
长兄的死至今无法忘怀,少年周身气息的瞬间冷下几分,他倾身坐在南荣宝华身边,俯身间看到两人缝隙,又似不解气般故意挨近几分。
对于自己突然的靠近,少年极其想看到南荣宝华是怎样的反应。
是生气?,还是恼怒?还是快速的推开自己。
但是,让他无法自拔的是,靠近的一瞬间,沈游只清晰感受到少女的体香与微微的颤抖。
并没有想象中的反应。
很奇怪的是,少女没有立刻推开他,也同样没有回应他,就那般静静坐着,好像任由着沈游对她做什么举动一样。
可就是这样乖巧的她,更加让沈游怒不可遏,她这是彻底死心了嘛?难道,嫁与他就这般心如死灰嘛?!
想到这里,少年眉眼阴沉,身体瞬间挪动,霎时便与南荣宝华拉开了距离。
“怎么了?”
可怜的南荣宝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对于沈游方才的触碰,她一点也不感到反感,反而有一种安稳的轻松感。
现在,少年突然的离开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但不管如何,接下来漫漫的人生,他们总要在一起生活。
所以,南荣宝华略带犹豫的开口询问。
少女的软语询问,顿时将沈游心中怒火浇下去一半,阴沉的目光散去,留下一片清淡。
他是不是太凶了?而且有些事她也不知道。
如果她知道了或是察觉了,还会嫁给自己嘛?她到底带着什么任务来的。
沈游突然感到深深的疲累,大婚的喜悦也在方才的试探中消散,他暗自反思后,轻声道,“没事,今日你又累了,早些歇息吧!”
说罢,少年便站起身,细细搜索着房间里还有没有其他可以睡的地方。
即使,南荣宝华愿意接受他,他也不愿她是迫于无奈才妥协的。
起码,不强迫她,是他现在唯一能够做到的。
只可惜,少年心事重重,全然没有看到因他那句话正羞愤惶恐的南荣宝华。
少女依旧坐在床边,神情却已经慌乱起来,轻咬着唇,指如葱白的小手快要将帕子绞断。
南荣宝华思来想去,还是害怕,随后,她猛然抬起头,像是下了某种决定一般,长叹一口气准备说: “我,我还没……”
睡地上吧!沈游想着的同时将火炉移开一些,搁置角落。
“你想睡哪方被子?”
“啊?”
还没说完,少年就已经朝她走了过去,说出的话却让她有些疑惑。
想她可能有些害怕,少年只好耐心的又说了一遍,“我是说,床上两方被子,你想盖哪一方,选好了,剩下的我就抱走”
“你不睡这?”
这下,南荣宝华听得清楚,心有余悸的同时,似乎对这个第二次见面就成亲的沈游多了几分好奇与认同。
沈游没想到她还会反问自己,心下突然起了坏心思,他猛然间凑近,又在离少女的脸仅有十公分时停下,沈游勾起一边嘴角,带着一半揶揄,一半玩笑的语气,“怎么,想让我留下?”
一句话,少女的脸通红,随即恼羞成怒道,“这是你自己说的,关我什么事??!”
不委屈自己,不掩饰自己内心所想,这才是真正的南荣宝华。
看着眼前有些气急败坏的人儿,沈游挑挑眉,不再玩闹。
他长身一胯,将床上的被子和枕头抱出,又从柜子里拿出一方较薄一些的铺在了地上。
随后,解下外衣,盖上被子,几个动作一气呵成。
他这般坦然处之倒是把显得扭捏南荣宝华弄的不好意思了。
天气冷的吓人,可睡觉哪有不脱衣服的?一时间,脱还是不脱,成了她要思考的问题,“不过,既然已经成亲了,脱个衣服应该没什么关系,反正也不是脱完。”
这般想着,少女也不再扭捏,开始解起扣子来,嫁衣繁杂,工序也冗长,光是解扣子就花了她半天功夫。
就在扣子解完,正要揭下外衣时,地上一直平躺的沈游突然翻了个身,背对起南荣宝华。
少女愣了几秒,手下动作慢了下来,目光渐渐平静,她微微弯唇,笑着将外衣脱下。
不论是不是巧合,此刻的南荣宝华已经确定,沈游还是原先那个待人温柔,炽热真挚的少年。
丝毫未变。
烛光愈来愈暗淡,明暗交替间,两人的身影之间也彼此交替着,就如他们分割不下的命运。
室外,月光皎洁,银白色洒满大地。室内,两人的呼吸通顺绵长。
一切都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而,远在百里之外的花蓉城,却正遭受着暗夜般的厮杀。
长夜破晓,夜枭啼啼。
寒刃逼仄,哀叫连连。
待晨光冲入黑夜的一刹那,一道道惊叫伴随而来,等待他们的将是无尽的怀疑与残杀。
一大早,花蓉城中心,每一日都人流如海的锦江街街头围满了百姓。
往日流量也多,但不似这般拥挤。
街口发生了件怪事,原本干干净净的石板路上竟横七竖八躺着四具尸体。
查实后,才知四人是街头巡逻的城卫,致命伤皆是脖颈上骇人的一刀,草草结束他们的生命。
一整夜的雪絮吹拂,将四人身上盖了个结结实实,经过清理,四人脸上呈现灰白色,四周的血迹呈喷洒状,有远又有近,一直淋洒着从街口一座石狮子处流淌到一个药房门外。
他们是想要找大夫医治自己?
四人的刀剑散落四地,现场凌乱,想必昨夜经历了一场恶战,只可惜凶手刀法迅捷,几下便让他们退无可退,最后,一道寒光凛冽落下,四人齐齐倒下,互相瘫倒在了对方身上。
很快,府衙的官兵来到街口,第一时间把人群疏散,再将四人带走后,又在搜查现场的过程中,发现了半块属于白武城的令牌。
为首之人拿着令牌,一遍又一遍的检查,确认属实后只觉得掌心烧灼的很。
他不由得想到,四人的死或许只是一个开始,那么,这将可能是关乎两城的生死存亡。
念此,那人心中顿生凉意,连忙把令牌藏在袖子中,可就是如此迅速的动作还是被一些眼尖的百姓看见。
花蓉城陷入莫名的恐慌中。
十几年平静无波的岁月早已成为百姓习惯,猛然间被打破了,他们关心的并不是城卫的死因,而是他们的生活将要被打乱的慌乱。
一时间,人心各异。
而前段时间的易主事件,更是让他们惊慌失措,甚至有人扬言,花蓉城将要覆灭。
顿时,城中人心惶惶,所有的流言与谴责,压力与反抗全部落在了叶烟头上。
只要她在一日,花蓉城的生死就由她决定,起码,在百姓眼中是如此。
而此时,所有人都已经看出陆沉的狼子野心,看出叶烟就是个绣花枕头,当面傀儡罢了。
可他们依然选择视而不见。
厅上,方才搜查出令牌的人战战兢兢的看着他从未见过的大人物。
没有一个人开口询问。
放下茶盏,陆沉率先打破沉默,冲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什么东西?呈上来看看”
侍卫摊开令牌展露在众人面前,秦川低呼,“白武城?与他们有关系?”
不仅是秦川疑惑,厅里的人皆是一脸惊讶状,要知道,四城已经相安无事许多年了,难道,无休止的争夺又要开始了吗?
一想到又要杀戮,叶烟抿了抿嘴,眼中涌出几分伤感与不忍。
世人多是高高挂起,不关己事的坦度,是以,除了她与秦川之外,厅上的人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坦然模样。
梁康摸了摸鼻子,用喝茶来掩饰自己内心的龌龊,他心中想着该怎么把财产转移出去,万一打起来,他就可以立刻出城,享受荣华富贵。
相比于梁康的小人行径,那陆沉就是“磊落”的小人。
自打令牌出现开始,陆沉幽幽转头看了叶烟一眼后就再也没有抬起头。
将杯子里的茶叶吹了又吹,一直到雾气渐冷,消失不见,他才抿下第一口。
咽罢,他慢悠悠的掀起眼皮,肆无忌惮打量起所有人。
“城主,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呢?”
敢当面顶撞陆沉的就只有秦川了,话音未落,陆沉幽深的瞳仁微沉,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那,依你之见,先做什么呢?”
叶烟硬着头皮道。
秦川也不推拒,“此事尚有疑惑,为了两城和睦,一个先派人去白武城探问清楚,万一是个误会也能早早安抚住百姓情绪”
“此言有理,不如……”,叶烟看向陆沉,顿了一下,试探性开口。
对于此事,她也心存疑惑,如果陆沉能同意,她可趁机让秦川去白武城请求援兵,告知他们陆沉的狼子野心。
这样,她就可以离开,找到姐姐。
陆沉同样看向她,锐利的目光仿佛已经将她看穿,他微微一笑,竟出奇的同意了秦川的提议,“此法甚好,不知城主想派谁去呢?!”
他同意了!
叶烟极力压制住心中喜悦,表面平淡无波,装作正在思考的模样,“既然是秦叔提起的,不如就让他去吧!”
不知,可否愿意?
秦川立刻会意,站起身道,“属下自愿前往。”
“好,事不宜迟,准备一下就出发吧!”
“是”
两人对视,秦川瞬间明了,叶烟想要单独跟他交谈。
随后,大家散去,秦川故意多留了一段时间,这样,等到陆沉也走了,两人才有独处的空间。
渐渐走远的陆沉往后一瞥,眼眸落下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其实,两人独处的事他早就安排好的。
他倒要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秦叔,我们出去说”
不得不说,叶烟对陆沉还是有点了解的,在厅里谈事,恐怕隔墙有耳。
两人漫步在后院花坛处,待走到一处幽静无人时,叶烟一脸正色看着秦川,缓缓将她所知道的一一道出。
说话间,秦川的眼神渐渐变化,由不可置信到怀疑,再从愤怒到怜悯。
叶烟眼眶湿润,声音由带着一丝哽咽到慢慢平静,“事情就是这样,现在,我与姐姐被迫分开,我逃不去,而且单凭你我两人根本不可能逃的出去。”
说到这,秦川已经明白了她要自己去白武城的用意。
“所以,我去白武城找救兵,只要有了他们的帮助,花蓉城就有救了”
秦川看着眼前虽然害怕却依然无畏,从始至终都在寻求一切办法拯救自己,拯救花容城的叶烟。
难为这丫头了。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接下来就交给我”
秦川有力的承诺和肯定让叶烟动容,终是伤感,叶烟流下一眼泪,晶莹的泪珠滚烫出缕缕希望。
无数个黑夜,她都想杀了陆沉,可,杀人固然解决问题,那也只是暂时的勇敢,她不敢拿全城人的性命去打赌,最终理智战胜了她。
她妥协了,却夜夜难寐。
她很想姐姐,很想,很想。
两人相对而立,眼中是对胜利的信心,是对未来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