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万人转移是个什么概念呢?
从西安到武关的路上,李自成的队伍绵延数十里,似一条蜿蜒的巨龙在大地上缓缓前行。
“娘亲~,我好饿。”一个箩筐里钻出个小脑袋,双手趴在箩筐边缘,开口对母亲说饿。
另一个箩筐里的也被惊醒了,睁开朦胧的眼睛,也有样学样,趴在箩筐边说饿。
肩膀上的扁担似乎要把女人的肩膀压垮,但是女人却满脸坚毅,关中女人能吃苦,汗水早就浸透了她的衣裳,也不曾停下来休息。
女人开口了,说:“别闹,娘加把劲,等安全了,咱就吃饭。”
一些受伤的顺兵在家人的搀扶下艰难迈步,一些孩童紧紧拽着父母的衣角,眼中既有好奇也有不安。
这二十六万人的迁移,是生命的流动,是希望的传承,更是历史长河中一段难以磨灭的记忆。
“嘀!!!”
“嘀!!!”
弓弦颤抖不止,发出紧绷的嗡嗡声,一支支哨箭从高空抛射而下,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呼哨声。
这是满洲骑兵围猎时最喜欢用的哨箭,也叫响箭,箭头后部带有一个哨子,在飞行过程中会发出尖锐的声音。
这种箭主要用于狩猎时惊吓猎物,使其逃窜方向更容易被猎人掌握。
猎物被吓坏了。
一支大约两万人的尾巴被清军骑兵追上,并且截住了他们前往武关的退路。
多铎骑在高头大马上,搭手注视了一会,晦气道:“婢尔母!连续截下两伙人了,全都是老弱病残,李自成是把他们丢在后头拖延我军的脚步啊!”
吴三桂在一边看着远处那支被截住的队伍,忍不住嗤笑道:“李自成算什么狗屁义军领袖,竟用百姓饲敌保全自己,他已经不算好汉了!”
听吴三桂抱怨,多铎没有理会,眼里闪过兴奋说:“吴三桂,派人咬住李自成的尾巴,这里就交给我吧。”
吴三桂应是驱马带领麾下继续追击,多铎抽出钢刀,向前一指。
“都杀了!一个都别放过!”
周围的镶白旗清兵听了纷纷怪叫,驱马冲刺,人们像是被狂风吹垮的麦子,更像路边被碾压的杂草。
哭嚎声、惨叫声、仿佛来自十八层地狱般凄厉。
“噗呲!”
一个断了腿的顺军士兵死死的抱住一名清兵,将他扯下马,却转眼就被一杆狼牙棒砸倒在地。
清兵连看都不曾看一眼,继续挥刀砍向人群。
情势危急,人命如草芥!
“不能退!身后是妇人孩子!!”
马三炮跟一群兄弟将几百个女子孩子老人护在身后,双手持刀,满脸决然,他们已经决定慷慨赴死!
不怕死?
当然怕,怕的要死!可是……
他们身后是那些来不及撤退的、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他们无助、迷茫、恐惧……
绝不能,让女人小孩死在他们前面!
这一刻,这些不起眼的小人物的身躯,是如此高大,仿佛那逆流而上的中流砥柱!
马三炮把身上的顺军号衣一脱,露出他那瘦骨嶙峋的上身,马三炮面对冲刺而来的清军骑兵凛然不惧,大喝道:“国家危亦,今闯王畏惧,衣冠将改,我等军人,当死于边野,何需马革裹尸!!”
“死于边野!!”
“拼了!”
马三炮一刀砍翻马腿,想要砍死一个清兵垫背,随即感觉胸膛一沉,一只马蹄已经踩进他的胸膛。
原来,杀死个清兵这么难。
原来,我已经倒下了吗?
在时代的潮流前,个人的勇气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啊。
马三炮想起了饿死在路边的父母,想起了那个为了给他弄口吃的,把自己卖给地主的妹妹,更想起那个带着他们这群臭要饭的,向苍天、向官员、向高高在上的皇帝讨要一个说法的李自成。
“这……狗世道!!”
马三炮双目狰狞的成为了路边的一具尸体,身体被踩了个稀巴烂,跟他一样的还有他的那群兄弟。
这些连饭都吃不上一顿干的人,面对骑兵他们没有退缩,一个个的皆向天而死。
战马的马蹄停在了尸体旁边,多铎看着这些瘦的只剩下骨骼的破碎尸体,心里没来由的传来一股心悸。
我在害怕什么?
这些人不过是种了一辈子地,却没有自己耕地的汉人。
多铎不太舒服了看着周围横七竖八的尸体,屠过城的他第一次感到害怕,第一次感觉到汉人的力量。
那是血性!
如果不是吃不饱饭,或许……
李自成站立在武关的墙头,注视着一望无际的人群从城门洞中穿过。
“报!!!”
一个斥候气喘吁吁的爬上城梯,拱手道:“启禀大王,清军前锋已经紧随而至,距离我部不足十里!”
李自成身后一群将领纷纷惊恐议论,有人说道:“娘咧,清军一路轻骑追击,他们哪来的辎重?哪来的粮食?马呢?人有吃的,马吃什么?”
李自成反应过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揪着斥候的衣领,问道:“田见秀呢,他有没有跟上来,府库里的粮食烧了没有?”
斥候疑迟一会,回道:“西安已经被清军占领,城中安定,并无烟火燃烧,想来……想来……”
“田见秀!!!!”
李自成发疯一样,挥动开山刀劈砍城墙,叮叮叮的火星四溅。
“你害苦我也!清军必然是得到西安城中存粮,所以才敢一路尾随追击!来人呐,将田见秀家那位抓起来,连同他八岁儿子也别放过,就在这武关当着全军的面,烹杀!!”
一旁的刘宗敏不忍,劝道:“闯王!都是自家老兄弟,田兄弟劳苦功高,虽然犯了错,但罪不至死啊。”
李自成扭头问宋献策,道:“先生何意?”
宋献策挥着扇子,沉思一会道:“功是功过是过,眼下人心难测,不杀不足以服人心。”
周围将领见李自成没问他们的意见,反而问与田见秀并无多少交情的宋献策,心中已经明白过来,闯王是铁了心要杀田见秀妻儿,不免兔死狐悲。
刘宗敏眼中含泪,跪下求道:“闯王!!!多少年了,一群兄弟跟你出生入死,你怎么忍心下得了手啊!我打铁的能有今日,多亏您器重,可田兄弟为人厚道,绝对不会故意违抗你的命令的,其中必有隐情啊。”
李自成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刘宗敏一个八尺大汉哭啼的像个孩子,一张丝巾擦干了他的眼泪。
刘宗敏抬起头,看见是她,心情总算平缓过来,问:“你怎么上来了?你不会骑马,不跟着家属营走,你跟不上我们的。”
陈圆圆将丝巾别在腰间,取下毡帽,说:“你既然抢我做妾,不管我愿不愿意,你都是我的丈夫了,我虽然是一个青楼女子,却也知道夫唱妇随的道理,你在哪,我便在哪。”
刘宗敏憨厚一笑,抓了抓后脑勺,道:“成!待会与我共骑一马,我带你走。”
陈圆圆看了看武关下逃命的人们,从丫鬟手里接过一把木琴,摆在武关城头,道:“此时此景,我想弹奏一曲,夫君可愿意听?”
“俺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