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他身后垂首而立的张让,恭谨而小心翼翼。
曾经,他与那时候的蠡吾侯没大没小,主仆之间亲如兄弟。
可伺候的时间越长,他却觉得眼前的人越陌生,他不再是个平易近人的小主子。
而是高深莫测的帝王。
“走吧。”
静默半晌,刘志淡淡地说着,举步走下了城楼,血腥之后,便是晴天。
现在,他该展现一位帝王的宽和慈爱了。
“传翰林院待诏,即刻下诏,凡主动交待罪行者,酌情从轻发落。”
此诏书一出,天下沸腾,世家们绷紧的心,都松懈了不少。看样子首恶既除,陛下也不打算再多增杀戮了。
此时的刘志却心情愉快,这一番大动作他考虑了很久,一直担心会收不住势,控制不了局面。
如今在一批改革新锐派的联合运作下,终于是有惊无险的度过了。
虽然后面还有些小麻烦,但总体来说已无大碍,不足为虑了。
通过了这一系列的行动,他已经逐渐树立起权威,也掌握了大部分的军权。
现在,他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开始改革,以确保在短短数年之内,将国家逐渐拉上正轨。
至于要重现昔日的汉国辉煌,东汉先天太弱,底子不足,恐怕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实现。
走下朱雀门城楼,刘志径直去了永安宫,今天是他十八岁的生日,郾太后与邓贵人早就操办了一桌好酒好菜,等着他去庆祝。
若放在后世,十八岁便已经成年了,但在东汉二十岁才及冠,所以尽管他早已成婚生子,理论上来说,还是个未成年的少年。
这几年在他的带动下,宫中渐渐的开始重视生日起来,
无论是他的生日,太后的生日,或者是邓猛还有其他皇族成员的生日,都会举行一个小小的庆祝仪式。
此风气据说在士大夫里面,也渐渐流行起来,就连民间也开始有人跟风效仿。
相信再过几年就会成为新的风俗习惯,毕竟有皇帝亲自做形象代言人,推波助澜。
这些年他亲自当形象代言人的事情也不少了,最最最满意的事情还是合裆裤的流行。
再也不用担心大风起兮……下面走光了。
永安宫里一派温馨详和,与夏门外的血腥场面完全是两个天地,走进大殿,刚才还一派威严端肃的皇帝,此刻却脚步轻快,面带笑容。
仿佛顷刻间便换了一个人,“母亲,今日给孩儿做了些什么好菜?”
郾太后逗弄着怀中的阳安公主,目光温和,“都是猛女在忙碌,我尽在这儿享清闲了。”
邓猛回头脆声笑道,“还不是母亲安排的好,妾只是跑跑腿而已。”
这些日子刘志的政务越来越忙,鲜少有时间来看望郾太后,邓猛则每日都带着孩子过来与她请安。
在邓猛的刻意经营下,婆媳之间的关系是越来越融洽,现在孩子半岁了,郾太后居然罕见的没有提起为刘志纳妃的事情。
甚至于宗室和大臣们也都默契的选择了沉默,当然这个期限并不是无限制的。
最多一年半载,如果邓猛不能再次怀孕或者生下皇子,到时候后宫之中肯定就会热闹起来了。
这一年半载有一半是邓演的功劳,到了这地步,她有不有登上后位的机会,就看她自己的命了。
这是个典型的家宴,三十六道菜有一多半都是刘志爱吃的,剩下的也全都符合郾太后的口味。
刘志只略略瞟了一眼,便明白了邓猛的良苦用心。
十二道热菜,加上十二道冷菜,四汤四素四糕点,集合了大汉如今能做到的最豪华菜色。
卤鹿筋、炖鱼唇、烤野乳猪、虎骨汤……都是现代人难以尝到的珍馐美味。
平日里郾太后崇尚节俭,以太后之尊,也只吃些很平常的肉鱼时蔬,一餐最多就四五个菜。
她吃得少,一般就动几筷子,剩下的便赏给近身伺候的人。
只有面对儿子刘志的时候,她才会铺张浪费,生怕他吃得不够开心,这份慈母心肠却让身为皇帝的他很享受。
今年生日,刘志升格成为父亲,有了可爱的孩子,宴席上也就多了许多欢乐。
阳安公主才五个月,还在吃奶,当然邓猛不可能亲自喂养,毕竟作为后宫的女人,伺候好自己的夫君,才是最重要的任务。
小公主性子很活泼,咿咿呀呀的闹个不停,把郾太后爱得不行,连吃饭都抱在怀里,舍不得撒手。
“志儿,你和猛女还需多多努力才行呀,希望等到明年你生辰的时候,能够再添新丁。”
郾太后无限关切地盯着邓猛平坦的小腹,让刘志觉得很有压力。
他已经很勤奋了,好不好,奈何生孩子这种事情,不是努力了就会有结果的,还是要靠缘分。
也不知道为什么,东汉的皇帝大多数都子嗣稀少,轮到他这个穿越者,也没什么改变。
莫非冥冥中真的有“气运”二字在左右?
一家人有说有笑,气氛温馨融洽,就连平日里腼腆的益阳公主,也鼓起勇气给皇帝哥哥敬酒。
还没等吃完饭,外面内侍进来通报,“陛下,徐中郎将求见。”
徐璜?
这可不是个没眼色的主,肯定是出了事情,刘志不动声色地起身,朝郾太后笑笑。
“母亲,这几日事多,我过去看看,你们继续吃着,不用等我了。”
郾太后也不是那不明事理的人,知道他有正经事,耽误不得,赶紧挥挥手。
“去吧去吧,不用挂怀,我们娘儿几个慢慢享用。”
刘志含笑走出永安宫,见到徐璜沉声问道。
“有什么事情,我们边走边说吧。”
他登上御辇,卷起车帘,徐璜跟在旁边低声禀告。
“陛下,益州有人密报,有妖道四处传播收徒建教,从者如云,如今已有十万教徒。”
“妖道?”
刘志心中一凛,不知怎么的就联想到黄巾起义,张角不是就以传播道义,画符治病来笼络教众吗?
可在此之前,没听说有大规模的邪教组织啊?是弄错了,还是因为他改变了历史,所以黄巾起义也提前啦?
“拿来我看看。”
徐璜赶紧递上密报,刘志一眼便看到“五斗米教”这个名称,只觉得十分眼熟。
再往下看,教主张陵,倒是与御史中丞张陵同名同姓。
此张教主出身甚至更高贵,乃是开国军师张良的第八世孙,至今已有一百一十五岁。
若无造假,倒也确实是个世外高人。
接着看下去,刘志越看越熟悉,忽然间就恍然大悟,这不是正一道教的创始人张天师吗?
要说在后世,张天师的名号比他刘志可响亮多了,而且世代享有皇族供奉。
天师家族世代相传,无论朝代如何变迁,也能岿然不动,是继孔圣家族之后,又一个受到王朝供奉的家族。
直到二十一世纪,天师家族依然能够屹立不倒,享受百姓香火。
如此算起来,岂不是比他这个皇帝强多了。
张天师创立的可是正统道教,怎么可能会是邪教呢,这其中必有蹊跷,难道有人故意诬告于他。
放下密报,刘志想了想,才问道,“是何人告密的?”
徐璜立即躬身回答,“是益州青城郡守钟储。”
青城郡守?
以他的身份上报,难怪徐璜会如此重视了,刘志眉头一皱,这个时机……未免太凑巧了一些。
他正大张旗鼓整顿地方吏治,这钟储就来了这么一出好戏,若不是他正好知道其中的底细,肯定会追查到底。
那么,青城郡的吏治整顿就会被混淆过去。
青城郡……一个蜀中大郡,到底有什么惊天大案需要钟储如此费心隐瞒?
呵呵~有意思。
刘志的嘴角上扬,笑出个危险的弧度。
“走,这事我们要好好谋划一下。”
对于陛下的迷之反应,徐璜完全摸不着头脑,不过皇帝自有深意,岂是他能随意揣测的。
哼!一个二个的,别以为他已经杀了韩演一族,就不会再妄动干戈了,看来他真是低估了这些人的能量。
为了利益铤而走险,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不过这次他们可怪不得他冷酷无情了,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
这可是你们自找的。
刘志就近来到德阳殿,与徐璜一起进了书房。
“这五斗米教朕之前已经派人调查过了,虽然信徒众多,遍布全国七八个州。
但的确是纯正的道家教派,秉承老庄之精义,清静无为,导人向善。”
徐璜一愣,这才明白了刘志刚才的笑容,“如此说来,是青城郡守误会了不成?”
“这可说不好。”
刘志摇头一笑,“要不这样吧,我明里派个巡察御史过去,调查五斗米教的事情。
你派人跟着一起去青城郡,暗地里调查钟储,看看其中到底是误会还是有意为之。”
徐璜马上领命,“臣定然悉心调查,把其中的古怪查个清楚明白。”
“嗯,夏门那边,除了主犯韩演等人,悬尸示众之外,其余人等就直接拖去乱葬岗埋了吧。”
要不是为了震慑他人,刘志可并不喜欢挂得满是人头,到目前为止,他都只是发号施令,并未亲自去领略那些血腥场面。
“诺,陛下仁慈。”
刘志心中晒笑,如今的他早已跟仁慈二字搭不上边了,心肠越来越硬,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感到可怕。
“好了,这些日子你和杨俭多辛苦一下,把那些人给朕看牢了,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便立即扑灭。”
有自己的禁军就是好用,比跟那些个花花肠子一大堆的臣子们打交道,舒服多了。
怪不得后来朱元璋要建立东厂了,确实是指挥起来方便。
徐璜答应着下去了,刘志干脆坐下来处理奏疏,他每日都要处理大量的政务。
有各州郡的日常奏报,也有的是因事而奏,其中还有军中和龙麟卫的密报。
这么大一个国家,除掉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光是大事就多得让人头疼,没日没夜地批阅处理,也忙不过来。
唉~现在他才真正的知道,什么叫日理万机。
当个勤政爱民的皇帝,可真不简单啊。
忽然,一封并州的军报引起了他的注意,最近忙着整顿吏治,已经有几天没重点关注战事了。
这是州辅通过龙麟卫送过来的奏章,例行汇报了并州的军情。
他们将乌桓首领千台伯德用计抓住之后,想利用交换的过程,突袭乌桓部落。
这个计划他上次就已经呈报给刘志了,此次却又发生了新的变化。
原来千台伯德被俘之后,他的兄弟葛布塔见机不可失,竟然起了异心,想趁此机会夺取首领之位。
不但拒绝交换,并且在部落内放出风声,说千台伯德其实早就已经被汉军杀了。
所以之前的计划已经无法实施,皇甫规将军主张将千台伯德放回去,让他兄弟二人互相残杀。
当然,放回去肯定是有条件的,千台伯德必须做出些让步,与他们达成某种协议。
不然的话,就只能另想他法了。
因为千台伯德被抓的消息早已传回朝廷,羽林军更是以押解的理由派去并州。
所以兹事体大,关系到的人事实在是太多了,皇甫规与州辅二人都不敢擅自做主,只能向皇帝请示。
也幸亏州辅是刘志的亲信,能够通过龙麟卫的秘密送信渠道,用最快的速度把消息传到他手中。
否则走正轨途径的话,一来一去都过了一个多月,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什么计谋都失去了意义。
当然,本身这个计划也急不得,必须先拖几天,让葛布塔能够掌握更多的权力,好与千台伯德分庭抗礼。
而千台伯德不逼到绝望的份上,也不可能与汉军达成条件苛刻的协议。
军事上,刘志自认并不擅长,所以他之前一直都指示,让边境各将领拥有临事自决的特权。
就是不想让自己的瞎指挥贻误军机。
如今皇甫规的请求送上来,他一时也无法判断,不知该如何是好。
京师这边的武将,有资格与他议事,又有将帅之才的,而且他还信任的人,还真的找不出来。
刘志苦苦思索,望着对面墙上的大汉疆域图发呆。
忽然,他眼睛一亮,是了,怎么把他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