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屋东边的屋檐下,与东屋之间的空隙里,放着一个土青色的大水瓮,里面的清水还有一半左右,上面没有任何遮盖,一个葫芦瓢在水面上漂浮着。
在农村里,这是司空见惯的存水方式,几乎家家户户都是如此。
方信对此自然很熟悉,走过去伸手捞起水瓢,先在水面上拨了几下,荡开那些漂浮的飞虫和细小的杂物,然后特意往下面水深处舀了半瓢。
拿到眼前一看,瓢里仍然清晰的漂浮着几只孑孓……
方信不死心,把这半瓢倒回瓮里,重新把水瓢探到翁底,半个身子都几乎探了下去,从最下面舀水上来再一看,还是那样。
方信苦笑着叹口气。
这可怎么给高妍喝?
高妍扶着方信的肩膀,伸头往水瓢一看,顿时,本来就苍白的脸变得更加苍白了,
“呕……”
慌忙走开两步,像躲避瘟神似的,一手捂着嘴,一手不停的摆手。
无奈,方信把水瓢放回瓮里,对高妍苦笑道:“要不,我去烧柴火,把水烧开了给你……”
“唔唔唔……”
高妍摇头不迭。
“那算了,估计别家也差不多,”
方信过去扶着高妍往外走:“干脆,咱们就去找村长吧,被他认出来就认出来吧,好歹叫他弄点干净水来喝。”
“汪汪”“咯咯”
一声声鸡鸣狗叫不断的传来,再加上菜地、厕所、狗窝,各个角落里飘来的那种难言的味道,
高妍只觉自己委实适应不了这种环境,只好点点头,跟着方信往外走去。
还没走到大门口,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吵闹声,
“二姐你追我啊,哈哈,追不上追不上,”
“玉堂你别跑,快把包还给我,那是我的!”
转眼间,一大一小姐弟俩像风一样跑了进来,又在院子里追逐了几圈。
“玉堂你小心点,别摔着,嗯?”
北屋里的中年妇女急忙开门出来,想要去拦住小男孩,却一眼看到了白金兰。
“金兰?你怎么回来了?不是上班好好的吗?又偷懒是不是?”
“没有偷懒啦,妈,”
白金兰终于从弟弟的手里抢回了自己的白色小包,
马上跑到妈妈面前,开心的说道:“妈,这是我……”
“哇……”
小男孩白玉堂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下,中年妇女立马慌了神,丢下白金兰慌忙三步两步跑过去,一把搂住自己小儿子,柔声劝道:“玉堂乖哦,玉堂是男子汉,不哭哦……”
哭声也惊动了屋内,一个面目黢黑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出来,
对站在一边的高妍和方信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冲着小男孩怒声喝道:“哭什么哭?老子请文先生给你取了个英雄好汉的名字,怎么还这么怂包?”
白玉堂似是很怕这位父亲,被喝斥之后也不敢哭了,抽抽噎噎的说道:“二姐,二姐她抢我的东西……”
白金兰顿时被吓了一跳,急忙分辨道:“不是,这是我的,我刚买的……”
“砰!”
中年男人猛然重重一脚,踢的白金兰一跤摔到地上。
“有钱没地花啊?这玩意能吃还是能喝啊?真是个败家东西,老子白养你这么大!”
中年妇女也不满的责备道:“我说金兰,你都多大了?咱村像你这么大的都有嫁人生孩子的了,怎么还不懂事?你弟弟这么小,你就让着他一点又怎么了?什么你的东西?那到最后不还是你弟弟的?”
两人只顾责骂,对白金兰摔倒后的样子丝毫不管。
白金兰自己慢慢爬起来,咬着嘴唇噙着眼泪,一个字都不敢再说,瑟缩的站在父母面前。
白父气怒未消继续责骂:“你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也不学学你大姐,在外面上学还能挣钱!上个月就给家里送回来两千块钱!你上班都不好好上,真要气死我不成?”
白金兰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
抬起头冲着父亲哭喊道:“我也挣钱了啊,这是我一个月挣的,五百多!还不是怕弟弟乱扔才抢回来的?”
说着,赌气的把白色小包往妈妈怀里一扔,撒腿就跑了出去。
中年妇女也没去追女儿,而是露出高兴的笑容,赶紧先把手里的包打开,
只见包里满满的都是零钱,一块两块,五块十块的都有,甚至还有五毛的,装的小包里鼓鼓的。
顿时喜笑颜开,敞着包给男人看看,高兴的说道:“你看看,金兰也能干了呢,知道给家里挣钱了。”
“哼,明天村长来要钱,这些都不够!”
白父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仍是很不满的冷哼:“什么时候能像她大姐那样就好了,咱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一点。”
“嗐,玉兰金兰没几年也都是要嫁人了,成了人家的人,咱也享不了她们的福。”
中年妇女摇摇头,蹲下来摸着小男孩的脸,柔声说道:“玉堂乖哦,妈先把里面的钱收起来,这个包待会再给你拿去玩。”
说完就拿着小包走进了屋内。
方信忍无可忍了。
大声说道:“你们怎么眼里只有钱?玉兰金兰不是你们的亲生骨肉吗?你们就一点不关心?知不知道玉兰金兰在外面怎么挣钱的?”
“我管她们怎么挣!你他妈少管老子的闲事!”
白父瞪着眼攥着拳,唾沫横飞,冲着方信怒吼:“只要不犯法不坐牢,有钱拿回家就是好闺女!”
方信张了张嘴,顾念着父女俩的面子,也担心说出来会破坏父女的关系,便把姐妹俩的事咽了回去。
忍着气说道:“你这样教育孩子是不行的,她们姐妹这个年纪需要好好引导,要不然会走上歪路的。”
“老子最看不起你们这帮干部!一个个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吃着皇粮不干人事的东西!”
白父指着方信暴跳如雷:“闺女身上就那一个道,能歪到哪去?老子一辈子拼死拼活,连自己都养不活,全喂了你们这帮王八羔子!马上给老子滚!”
话音未落,突然脸上一阵痛苦的扭曲,捂着胸口一下坐倒在地。
“他爹!你怎么了?”
中年妇女慌慌张张的从屋里跑出来,手忙脚乱的扶着他,急急说道:“快快,我这就送你去卫生所……”
“别,别,我没事,”
白父艰难的喘息着,用力的摇头:“我捱一捱就好了,咱不去花那个冤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