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姓柳，和姜书渺的同窗柳景安是同族，叫柳羡安。
柳家在河东是大家族，自然是知道姜书渺和温之玄的，见两人带了一群修仙者，十分惊讶，还是很客气的将众人迎入府中。
“不知郡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万望见谅。”
柳羡安的父亲柳承尚官拜刺史，是柳景安的堂叔。这些个世家大族，消息灵通。
前不久息县知县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郑家被连根拔起。
柳承尚自是听说了。
这位有神女之名的郡主突然拜访，柳承尚心里便有些打鼓。
“不知郡主登门，有何要事？”
姜书渺很干脆，“你儿子被妖夺舍了，我来抓妖。”
满心以为她是来找麻烦的柳承尚差点被一口茶给噎死，他脸色涨得通红，难以置信道：“妖？”
“是。”
姜书渺神色难得郑重，“你都没发现自己的儿子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柳承尚：“……”
还真没有。
但姜书渺这么说了，他也不敢不信，赶紧叫来自己的夫人。柳夫人咋一听儿子被妖夺舍，吓得花容失色，哆哆嗦嗦的，连话都不会说了。
柳承尚也满心焦急，催促道：“我平时公务忙，羡安同你相处的时间多，你赶紧想想，儿子是否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多久了？”
柳夫人茫然的望向丈夫，一个机灵回过神来，直接就给姜书渺跪下了。
“郡主，您救救我儿子，他才五岁…”
姜书渺打断她，“你先告诉我，他有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我得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被夺舍的，这很重要。”
如果柳羡安的神魂真的妖化，就麻烦了。
柳夫人被丫鬟扶起来，擦了擦眼泪，开始回想，“我儿子从前性格比较活泼，自打上了学堂后，开始变得寡言少语起来，平时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房间内温习功课，我只以为他懂事了，还觉得欣慰。”
柳夫人越说心越慌，“从前他喜欢吃甜食，现在却很少碰。对了，他的奶娘，对。他的奶娘被查出手脚不干净，我将人给赶出了府。”
往日不曾放在心上的细节，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心惊。
小孩子的情绪就如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大家族的孩子都是从小开始培养，开始上学以后稳重些也很正常。至于喜好，人都喜新厌旧。小孩儿更甚，今天还喜欢的玩具，明天就可能抛在一边。
至于奶娘，进府前三代以内的底细都查得清清楚楚，几年来照顾儿子也是尽心尽力，怎么突然就犯蠢了？
柳夫人记得，自己当时怒极，准备将人打死。儿子却出言阻止，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人谁无过？改了便好。莫要因区区小事，伤及性命，平添孽债。
最后那句，怎么听都不像是一个五岁的孩子说的。
偏她当时觉得儿子懂事，还很高兴。
现在想来——
柳夫人只觉得眼前一黑，“我儿天真单纯，断不会有此心性。是妖，是妖物夺了他的身！”
柳承尚也是满目惊惧。
“这么多细节，你竟都不曾怀疑，你是怎么当娘的？”
姜书渺一听就黑了脸，“那你又是怎么给人当爹的？自己儿子言行举止皆与从前相去甚远，你半点察觉都不曾有，有什么资格责怪他人？”
柳承尚被骂了也不敢回嘴。
一来对方身份高贵，二来他还指着对方救他儿子，是以脸色讪讪的。
“郡主教训的是，是下官失察。还请郡主施以援手，救我儿性命。”
柳夫人亦是殷切的望着姜书渺。
姜书渺道：“这么说来，他是入学以后被夺舍的，有半年了。”
柳夫人点头。
“是。”
柳承尚见她脸色，心里咯噔一声，“可是不妥？”
张道薇凌去尘等人皆神色有异。
半年，怕是已经妖化。
“也不是什么大事。”
姜书渺却道：“等他回来再说吧，书院人多口杂的，免得引起恐慌。”
柳夫人捏着帕子，“那…那我让人去接他回来？”
“不用。”
姜书渺摇头，“那只妖聪明得很，否则也不会使手段将亲近之人赶走。无缘无故让他回来，怕是会叫他心生警惕。万一惹怒了他，你儿子就没命了。”
柳夫人听得这话，又白了脸。
柳羡安的魂魄还在那蛟妖的手上，姜书渺既要除妖，也要救人。
“平时谁接送他？”
柳夫人忙道：“书院是我家办的，只有不到五里的路程，身边有侍卫跟着，他也不让我接送。”
姜书渺点头，“我亲自去一趟。”
柳羡安散学以后正准备回家，突然看见街对面有个卖糖人的小摊，想起不久前母亲好奇问他怎么不爱吃甜食了，一时兴起，便去买了一条龙。
化龙，是他毕生所愿。
只可惜，可能一辈子都没希望了。
他满心酸涩，咬了一口，直接把龙头给咬碎了，嘎嘣嘎嘣的咀嚼着吞入腹中。
甜腻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
他还是不喜欢，就如这具躯壳，他并不那么喜欢。
却无可奈何。
慢慢的将糖人吃完，看见角落里蹲着个乞丐，又掏出几两碎银子丢进缺了一个口的碗中。
乞丐估计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钱，震惊之余连连磕头。
姜书渺一直隐身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买糖人，施舍乞丐，表情却十分麻木。
这妖不是个善茬。
确定这一点，她立即布下空间结界。
柳羡安察觉到不对时已经晚了。
周围所有人尽数消失，街道干干净净的，了无尘烟。
是域！
柳羡安脸色一变，心中不由有些惊骇。
以他即将化龙的修为，自信即便仙界之人来了，他也能全身而退。
对方却能悄无声息的将他困住。
莫非是神族？
直到他看见那个小孩儿。
跟自己如今这副躯壳差不多大，却非凡体。
果然是神族。
柳羡安目光瞬间冷了下来，“你是谁？”
他反应极为迅速，立即就要将体内那缕生魂和自己彻底融合，强行融合生魂会让他神魂受损，元气大伤，却能让他在瞬间修为暴涨。
先躲过这一劫再说。
姜书渺看出了他的心思，出手更快，直接一个瞬移，指尖点在他眉心上。
强大的神力瞬间锁住了他体内的生魂，将妖力击碎。
柳羡安哇的喷出一口血来，目光惊恐。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魂魄即将被抽离，顿时有些慌了，凝聚所有妖力抵抗。
姜书渺略显诧异，“你想炼化他？”
柳羡安咬着牙，显出了原形——蛟。
这体型，比之当初那条吞天蟒也差不了多少。
姜书渺抬手将倒在地上的柳羡安收进乾坤袖中，飞进他口中。内腑中那个味道，实在不好闻。
她都快被熏晕了。
好在她找到了被禁锢的柳羡安的生魂。
倒霉的小孩儿已经是半妖化状态，刚才差点就被蛟妖给彻底炼化融合。
姜书渺渡了些神力给他。
不能太多，不然脆皮的生魂会被直接摧毁。
让他暂时不被妖力所控就好。
然后将这缕生魂一并收入乾坤袖，提剑直冲蛟妖背脊，破空而出。
蛟妖重伤倒在地上，变成一个少年模样。
姜书渺收了结界，把他拎到了柳府，丢在院子里。
一大群人走出来。
浅鲤：“看着刚成年的样子。”
芙蕖：“脸长得倒是还不错，就是这尾巴和头上的角会吓到人。”
芙蕖是莲，浅鲤是锦鲤，白旻是狐妖。
本体都是讨喜的。
但柳承尚早在姜书渺口中得知夺舍他儿子的是蛟妖，所以提前将院子里的下人都赶走了，就是怕引起恐慌。
蛟妖伤得很重，要不是姜书渺还保留了他的内丹，他连这半妖的形态都无法维持。
柳夫人急切道：“郡主，我的羡安现在何处？”
姜书渺言简意赅，“还活着。”
这话直接让夫妻俩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为好。
紧接着姜书渺又说了一句，“只是要再养养。”
怎么养？
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柳承尚自然也不例外，他想问，姜书渺却并没多解释，而是看向地上的蛟妖。
“柳羡安身上还有功德光，可见你借着他的身躯没少行善。”
芙蕖浅鲤不约而同的看向白旻。
白旻：“…”
看我干嘛？
几个意思？
姜书渺下手这么重，显然这蛟妖不是个好的，否则他俩根本就打不起来。
蛟妖看着她，眼里满是不甘，自嘲一声。
“你们神族，真是越来越卑劣无耻。”
姜书渺听了这话觉得有趣，干脆蹲下来，“蛟属水族，与龙族算是近亲，龙族潜于海，不受天宫册封。你行善虽未必是本心，但君子论迹不论心，在柳羡安之前，你没害过人。以你的修为，顶多再过个几十年就能化龙。干嘛这么想不开，非要夺舍人身，宁舍修为炼化生魂，化妖为人呢？”
众人都惊呆了。
芙蕖瞪大了双眼，“妖还能化人？？？？”
她从来没听过这个说法。
温之玄沉声道：“可以。”
几只妖齐齐看向他。
温之玄道：“凡人肉身和魂魄一样脆弱，年纪越小越容易被邪祟夺舍，因此凡体不能承受双魂。即便是他这样的大妖，强行将柳羡安的生魂锁在身体里，也是会遭反噬的。但时间久了，生魂便会沾染妖气，慢慢被炼化，直至人妖合体，妖就成了人。”
“但修为尽失，内丹还在，随着年岁增长，内丹淬炼，将来修行会比正常人快。”
芙蕖咋舌。
听起来好像跟姜书渺的情况有点像。
凡体承受不住神魂，所以神力被压制，随着年龄增长，日渐强大。
温之玄话音一转，“但这种法子很危险，稍不注意就会受反噬魂飞魄散。而且但凡被夺舍的生魂有半分抗拒，能直接把不属于自己身体的神魂踢出去。”
他看了眼柳承尚夫妇，道：“简单的说，被夺舍之人其实是能被亲人唤醒的。只可惜这孩子被夺舍半年之久，父母都未曾察觉到他的异常，以至于差点被妖炼化。”
这话讽刺意味甚浓。
柳承尚夫妻俩都面有羞愧之色。
浅鲤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要使计将柳羡安的奶娘赶走，还挺聪明。”
父母会觉得儿子懂事了，成熟了，心中高兴。
其他人就未必。
那奶娘或许已经发现了不对劲，被蛟妖察觉，但他怕杀生会引起天道注意，只能退而求其次，借柳夫人的手将其赶走。
心机颇深。
不能留。
蛟妖原本听姜书渺质问想冷笑，听到这里，却沉默了下来。
奶娘对柳羡安很好，却也最了解这个孩子，轻易的就察觉了小主子的不同寻常。关键是，有一次他被反噬，现出了蛟角，奶娘看见了。
他只能匆忙将奶娘的记忆抹去，同时知道不能这个人不能留了。
只需要一年。
他就能将柳羡安的魂魄彻底炼化，届时他便能摆脱妖身，以人的形态修炼。
就算无法飞升成神，但也能长生。
偏偏被姜书渺给破坏了。
姜书渺见他不说话，戳了戳他的角，“问你话呢，发什么呆啊。”
蛟妖冷了脸，“你不是神吗？难道不知道龙族早就被天帝剔除了神籍？”
姜书渺一愣。
“你说什么？”
蛟妖看她的表情不像装的，倒是有些意外。
“一万五千年前，龙族太子与青莲圣尊结仇，被赶下凡，潜于海中，替人间施云布雨。神魔大战后，青莲圣尊陨落，女娲避世，人类的保护伞没有了。天帝便想将龙族召回天宫，不许再为人间降雨，让人类自生自灭。龙王不肯，便被剥夺了神籍。”
他目光幽暗，咬牙切齿，“甚至于，神族将龙族一脉视为妖孽！”
姜书渺整个呆住，跌坐在地。
温之玄却突的大步上前，语气有些急切，“你刚才说什么？青莲圣尊已陨落？”
他倏然看向姜书渺。
姜书渺明明告诉他，她知道青莲圣尊的下落。
蛟妖目光在两人面上扫过，似察觉了什么，忽的一笑。
“哈哈哈，愚蠢的人类，真以为神族是什么好东西？”他全身都是伤，血淋淋的，看着都疼，脸上却挂着嘲讽的笑，“天帝就是个伪君子，他早就想一统六界，凡人算什么？朝生暮死，他根本不在乎。也不满青莲圣尊修订的天规，索性关闭天门，不许凡人飞升。青莲圣尊也是个蠢货，被天帝利用了却毫不自知，还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徒儿，哈哈哈哈哈哈…”
姜书渺蓦然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