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来到杨捡家,心急手缓地扣开他家的门。
杨阿姨一个人在家。
她问:“阿姨,他呢?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他!”
杨阿姨言辞闪烁。
她敏感地意识到,噩梦,不只存在黑夜……
她失魂落魄地跑离他家。
杨阿姨在后面追喊,她没有停住,也没有回头。
追到小区路口,杨阿姨追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得不停下,扶树喘息。
有邻居问:“你一会不是要赶火车去天津吗?怎么还有闲时间出来乱跑?追你儿媳妇呢?”
杨阿姨笑着掩饰窘态:“不是儿媳,是……姐家的丫头!刚才说她几句,她生气就跑走了……年轻人跑得快,我累死了也追不上!”
心想,幸好她不是儿媳。不然,一生气就跑,跑就得追,这哪受得了?
但也看不好眼下的这个儿媳妇,虽然比儿子大两岁,人长得也不差,工作单位也好,打扮也时髦,却跟个社会人似的,好像什么都懂,又好像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脾气时好时坏。不过,对儿子还算用心。
又看向安心跑走的方向,早已没了人影。
这丫头不会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寻短见的傻事吧?刚才告诉她,昨日儿子已结婚。看她的面色表情,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毕竟她还小,不懂什么是感情,当然也就做不出深情的事来。
杨阿姨放心,不再追。
……
安心跑离杨捡家小区,拐到无人的道路上,才感觉身体像被闪电击中,头痛心碎,站立不住。她虚软地坐倒在马路边上,大口喘息;痛,在全身流动。
杨捡妈妈的话,像一把周身冒着寒气的刀, 无情地在她的心上划割:我儿子已结婚,你不要再找他……除了这句,其它一句没记住。
此时,她紧紧地抓着利刃不放,心被反复划割得鲜血淋漓,痛得天旋地转。胃,仿佛激烈摇晃后猛然开盖的啤酒瓶,液体一波一波往上涌。
她狼狈地趴在马路牙子上呕吐不止,直到整个人都吐空了,痛,却还在身体里,肆意地乱窜。
她第一次感受到死神的临近,它游走在一呼一吸之间,喉咙仿佛被它掐住,只是掐住,并非一招致命!
这种半生半死的感觉很不好,非常不好。她下意识地抓捏堵塞的喉咙,希望死神放过她,或者,痛快地带走她。
直到她挣扎得精疲力竭,死神才松开手,并无意带她走。
她趴倒在路边粗喘,恍惚中想到只活到三岁就夭折的二姐,村邻都说自己长得很像二姐,肯定是二姐的转世,说凡是投胎转世来的,都是因为上辈子受的苦不够,今世来补齐。
这就是命吗?
如果自己真是二姐转世,那么,与杨捡肯定无缘。不然,何必死一次?即便前年嫁他,年龄也够,情路又怎会颠沛流离?
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这就是所谓的命么?看来,命不是什么好东西!
当你与他什么都合适,只因你与他无缘,命这个恶棍,就将你嫩芽一样的生命打回原来,让你重新来过。
当重新来过的你,一步一个困苦,一分一毫长大;长大之后,让你与他遇见、相知、相爱,再把你们硬生生地分开,让你经历断肠之痛。之后,并不把你打回地狱,只让你孤苦无依地活在这冷酷的世上,忍受煎熬!
轮回折磨你的原因只有一个:命,是由一个满肚子坏水的无聊老巫婆操纵的!
……
活了十九年,经历了人生路上各种风吹雨打,直到此时,才明白一个道理:疼和痛不是一回事!
小时候挨家人打是疼,疼在肌肤;失去爱人是痛,痛在灵魂。灵魂里的痛可以让人面带微笑,纵身跳入万丈深渊!
终于明白娘死时,为什么脸上带着安然的笑容,那是对生的厌倦,对死的蔑视!
望着苍茫的天空,她想无畏的仰天狂笑。酝酿许久,终究没能笑出来,也没有资格笑出来。因为自己没有娘勇敢,无论何种生活情形,自己都畏惧死亡。
爱的人丢了,以后,每天都沉沦在灰暗的日子里,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忽然变得勇敢,在心里呐喊:来吧!掌控命运的老巫婆,我卑微又渺小;从小没人疼,长大没人爱,你就做一回好人,带我走吧!
闭上眼等了半天,没有动静,只有寒风吹起地上的残雪,落到脸上、脖子里,又迷了眼睛,只轻轻一揉,就泪水横流。
待到她睁开眼,见不远处有几个闲人,正在对自己指指点点。她想:不能再趴倒在这里哭了,被人看见了,太丢人了。
换个更孤寂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哭吧。哭够了,再找个活下去的借口活下去!不管怎样,也是要活下去的!
思来想去,竟无处可去!
还是回家吧!
她半眼泪水,呵呵冷笑,刚才从那个不是家的家里走出来,以为从此以后,只要不想回去,就可以不回去!此刻,除了那个家,又能去哪里?!
生活,真像六月的天,一会灿烂阳光,一会滚滚天雷——天雷你在哪?此刻,我就像一朵在寒风中飘扬的柳絮,你只要一个闪响,就能让我碎成粉末,变成虚无世界里的一粒尘埃!
苍天无语,不能如愿。
只好掸去身上的泥土,脚踩云朵往前走。
走到一个熟悉的路口,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一刻,她心弦颤动,喜从悲来,擦去泪水,要向他问个明白:你曾说,非我不娶;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现在,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背叛诺言?!
走近看,才知认错了人,不过是背影相似而已,并非心中所想、所怨、所恨之人。唉!她笑着哭出声,又敢紧捂住嘴。
踉跄着走到康桥中央,用力重踩,桥发出刺耳的声响,侧耳听,却听不出它在表述什么。扶着冰冷的栏杆,站了很久,直到脸上的眼泪干了,再也流不出来。
……
她安静地回到家,对着姐和大姑虚弱地微笑,跟姐说:“民政局明天休息,后天休息,大后天也休息!所以,我就不用去了!”
姐见她面色苍白,丢魂失魄,猜想她与杨捡之间,肯定出了大问题。
大姑看着她,亦喜亦悲,嘴里嘟囔着骂了什么人。
安心回到自己屋里,关上门,反锁。
姐敲门,她也不理。
姐知道她伤得不轻,也不敢问原因。想电话问杨捡,又不敢当她的面问,万一真是最糟糕的那一种……姐不敢往下想。
晚饭她没吃。
直到姐收拾好家务,伺候母亲睡下,李沫骑摩托车来接,姐敲门和她告别。
她才开门。
只见她衣发散乱,神情哀伤,机械地说:“姐你放心回家吧,从今以后,我照顾大姑;你不用请假,也不用请保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