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夜晚又热又闷,树上的蝉叫声彻夜不停。
法身寺中,一只白鸽落在寮房之外,片刻,窗牖开了,露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取下信鸽腿上的信筒。
信筒里的窄条之上只有两个字,事成。
屋里没有掌灯,只有淡淡的月光照在窗前的那一抹身影之上,用信鸽来传信,就证明暗卫们无一生还。
以十来个暗卫的生命,换屠门棂一命。
赵溪亭并不在乎屠门氏使用巫蛊之术,但是他不愿意赵知许越陷越深,更何况,他要废后另立,而且是在李皇后已经有孕在身的前提下,那个皇位,他从未肖想过,他所为的从来都是大雍。
只要屠门棂死了,李皇后之位无人能够动摇,待她诞下了皇子,江山后继有人,大雍定会绵延昌盛,即便需要他一生都困在佛门,他也愿意。
赵溪亭在窗台上撒了一把米,关上了窗户,日后,没有屠门棂从中撺掇,赵知许兴许会清醒一些,这江山已经是他的,他不必惶惶不安。
可是,赵溪亭没有躺下一会,外面就传来了动静,不一会,一个小僧敲响了房门:“住持,禁卫军指挥使温大人求见。”
赵溪亭起身,温大人此时求见,或许与宫中屠门棂身死有关,他起身,打开了门。
温子晟一身银色盔甲,一脸惊慌,屏退了左右,冲赵溪亭一礼:“陛下遇袭,请您速速入宫。”
赵溪亭面色一沉,似是觉得自己听错了:“陛下遇袭?”
“是!”温子晟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子时,贞一殿有贼人闯入,贵妃娘娘遇袭,陛下前往探望,被娘娘的贴身内侍所伤。”
赵溪亭赶紧抬步:“走!”
温子晟紧随其后,腰间的剑鞘与盔甲触碰,在这样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的沉重:“陛下情况很不好,太医说,若是抽出匕首,陛下活不过一刻钟,现在,太医们都不敢动,陛下要见您。”
六月的夜晚也蔓延着暑气,赵溪亭脚步匆匆地随着温子晟出了法身寺,一路疾驰前往贞一殿。
屠门棂的尸体已经摆在一旁,旁边还有被当场处死的内侍和宫娥。
赵知许躺在罗汉床上,身后是大迎枕,他的衣裳已经被鲜血浸透了,一双迷蒙的双眼在听到门口的动静时,乍然绽放光芒,他伸出了手:“六弟!”
赵溪亭疾行几步,一把抓住他的手:“陛下!”
赵知许脸色惨白,一双眼睛却亮亮的,六月天,他的手却冷若寒冰,用力地回握赵溪亭,声音苍凉:“六弟,这些年,朕错了,朕是真的错了,没有想到屠门氏也是别有居心,当初那道尊果然所言不虚,若我登位,就是亡国之君。前有夏贺良,后有屠门氏,朕不得民心啊。”
赵溪亭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清冷的神情一片一片破碎:“陛下,您只是被奸人所惑,现在,奸人已经死了,您一定会没事的。”
赵知许一脸苦笑:“溪亭,你知道吗?从小,我就羡慕你,不,是嫉妒,嫉妒你活得恣意,嫉妒你得父皇喜爱,就连道门的那些牛鼻子也喜欢你。我不信命,当屠门棂找到我时,我沦陷到欲望之中不可自拔。”
赵溪亭当然知道赵知许做的事情,否则也不会有这些年的暗杀和监视。
赵知许吐出一口血,笑了几声:“到头来一场空啊,溪亭,我死之后,这江山就交给你。”
“陛下,贫僧担不起这江山,李皇后已经怀有身孕,江山后继有人......”
“国弱主幼,亡国之相。”赵知许咳嗽了好几声,从身旁拿出传位诏书:“为兄无能,无法收复幽蓟十六州,以后,就,就交给你了。”
赵溪亭接过了传位诏书,眼看着赵知许断气,双眼通红。
天刚蒙蒙亮时,朝臣们已经候在皇城外,突然,皇宫之中响起了钟声。
那钟声一下一下敲在朝臣的心上,随着钟声越来越长,朝臣们的脸色越来越沉。
皇宫之中的钟敲了四十五下,九五之尊,薨!
钟声止,朝臣们跪地痛哭,高呼陛下。
此时,城门大开,一位内侍走了出来,冲着朝臣们一礼,双眼通红,满脸哀戚:“摒尘住持和皇后都在仁明殿,请陆大人、祝大人、黄大人入内。”
皇帝突然亡故,朝臣们经过了短暂的惊慌,索幸还有摒尘住持,皇后也怀有身孕,没有到国乱的地步。
此时,天边发亮,太阳缓缓升起。
几位大人跟着内侍入了皇宫,宫外禁军护卫皇城,以免生乱,一切都有条不紊。
大理寺狱中,魅靠着墙根跟怀夕说起夏怀夕的情况:“夏将军直接认罪了,却把那些大人们弄糊涂了,反而不敢轻易给夏将军定罪,怀夕君,不愧是你的姑姑啊。”
牢房的墙壁之上盘桓着一圈藤蔓,阿藤的声音有些不高兴:“怀夕君,我们什么时候出去啊,这牢里也太憋闷了,方才外面的钟声是什么?”
四十五下钟声,九五之尊,薨。
怀夕没有想到这个关头,赵知许死了,只是不知道接下来的皇位之争会是何等的血雨腥风,凡人向来如此,从来如此:“宫里的皇帝死了,大人们估计顾不上我们了。”
“啊,那什么时候出去啊。”
“不知道。”怀夕躺在干稻草上,问阿藤:“许家一切还好吧。”
“挺好,除了担心你。”
“那就好。”怀夕刚要闭目,只要许家无碍,她在哪里都行,总免不了吃吃睡睡。
“夏怀夕,有人找。”狱卒一个吆喝,惊扰了怀夕的瞌睡,她有些不满。
紧接着就看到一位公子手上拎着食盒走了进来:“怀夕姑娘!”
待看清眼前的人,怀夕有些惊讶:“宋大人,你怎么来了?”
宋晚霁蹲在地上,把食盒里的东西往外面拿,一只烤鸡,一盘牛肉,还有一碟新鲜的果子,外加一碟点心:“来给你送吃的。”
大理寺狱中的吃食清汤寡水,的确吃得怀夕嘴里都没味了,看到吃的更是来劲了:“宋大人,你真是个好心人啊,还知道记挂我啊。”
宋晚霁把筷子递给她,脸上是温和的笑意:“吃吧。”
怀夕向来不客气,举起筷子就开吃:“宫里皇帝都死了,你现在不应该去宫门前哭丧吗,怎么有空给我送吃的?”
“正是因为大人们都去宫门前哭丧了,我进出大理寺狱就更容易一些。”宋晚霁压低声音说:“新皇登基,会大赦天下,你定然会没事的。”
说完话,宋晚霁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文书:“不过,就算朝廷真的定了夏将军的罪,你也不要害怕!”
怀夕探头看去,待看清上面的字,惊得睁大的眼睛:“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