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州乃偏僻荒凉之地,一场飓风席卷了整个琼州,死伤无数。
十年前,颜四娘和颜延之带着信物前往京都,如今想来,彼时,颜四娘不到十岁,颜延之也才十来岁而已,两个小孩,跋涉千里,平安入京。
当时只道两人吉人天相,现在看来,这钉子早早就埋了进来,埋得如此不动声色,差点就颠覆了整个大雍。
听陆九渊徐徐道来,怀夕突然看向夏云霞,她清瘦了许多,头发更加白了:“有劳夏将军去审一审那颜四娘,或许能有一些眉目。”
“是。”夏云霞一礼。
赵溪亭病重,但是国事不可耽搁,所幸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陆九渊他们都去忙了,怀夕也回了东宫,东宫的院子里有她曾经从不周山带回来的花枝,这花枝插入土里,长得枝繁叶茂,花开不败,她亲自移栽了两枝装入花盆,抱着往福宁殿去。
卫都知正在送郑医正出来,看到怀夕抱着两个花盆,忙躬身一礼:“少师!”
郑医正也走到怀夕面前一礼,叹了一口气:“少师,陛下这身子只怕撑不了多久。”
怀夕微微点头:“辛苦你了。”
郑医正佝偻着身子离开了,怀夕这才对卫都知说:“陛下要看花,我把花寻来了,就放在陛下的床头床尾,卫都知可要看好了,莫让人移动了。”
“是,我一定看好这两盆花。”
两人入了内室,怀夕果真在床头床尾摆好了花,只见赵溪亭正双眼紧闭,两位太医在一旁守着。
若不是因为自己,赵溪亭也许不会失了真龙,如今只能躺在床上,无知无觉,他竟然没有任何犹疑地把皇位传给了太子,还让自己监国,想到之前还怀疑过他,怀夕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她立在床榻边看了一会,这才出了福宁殿,卫都知跟着走了出来。
怀夕看了他一眼:“陛下这边就交给你了,好生看顾。”
“少师放心,我一定照顾好陛下。”
怀夕犹豫不定,赵溪亭这个样子,她势必是要前往北海一趟的。
......
深夜的大理寺牢狱,墙上的油灯照得这间囚牢晃眼,让魑魅魍魉无处遁形。
夏云霞一身官袍俯身进了囚牢,抬目看向四肢都在钉在柱子上的颜四娘,她仔细辨认,从漠然到震惊,最后,浑身的精神气似乎都泄掉了一般,眼神里竟然有浓烈的化不开的愧疚:“陛下!”
景国的皇帝,萧昭!
萧昭早慧,从小就是在先帝的怀里长大的,很多朝臣都见过她,彼时,夏云霞兄妹受了先帝的命令前往大雍潜伏,没想到,那时夏贺良使计收了十六州,萧昭却犹不满意,也入了大雍,隐忍十几年,若不是夏怀夕,大雍就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
萧昭冷笑一声:“朕可当不得夏将军这一声‘陛下’,夏将军好生的威风啊。”
夏云霞一撩官袍,跪在地上:“陛下!”
萧昭已经受了刑,四肢被钉在墙上,伤口处汩汩地冒着血,脸颊上、身上都是鞭伤,鲜血淋漓。
当得知颜四娘就是萧昭后,夏云霞感觉整个灵魂都受到了重击,夏贺良收了十六州,她滞留大雍,除了担忧夏怀夕,更是为了建功立业,眼见着贪天大功就要被屠门棂夺去了,她心有不甘,这才有了叛变之心,可是,她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萧昭竟然在此地隐忍至今,一国之君,竟然毫不惧危险,如何能让人不震动。
“夏将军既然已经是大雍的忠臣良将,现在,就可把我的身份广而告之,到时候,景国不战而败,大片国土尽归大雍,我景国百姓将沦为鱼肉,受人欺凌。”萧昭嘴角一抹血迹:“这就是夏将军喜闻乐见的了。白行简为了不暴露你而自戕,正好,夏将军可以以怨报德,到时候白家阖族也同景国的百姓一样,沦为奴隶乞丐,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白行简有一个女儿叫白思霞,若是让他知道有一日你会成为朝景国挥刀的刽子手,会不会后悔昔日没有指认你?”
夏云霞匍匐在地,五指缓缓收拢,似有声音从喉咙里发出,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萧昭说的那么多家国大义,都抵不上‘白思霞’三个字,即便当初白行简自戕了,自己都不曾如此难过。
她与白行简青梅竹马,后来,她受先帝的令,与夏贺良前往大雍,这一潜伏就是上十年,昔日的爱人成亲生子,她继续在大雍厮杀,头发也逐渐花白了,如今景国的皇帝沦为阶下囚,只要自己指认告发,景国将溃不成军,可是,叛国的下场她真的能够接受吗?置自己的国君于死地,她真的可以面对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吗?
良久,夏云霞抬起头:“待会我想办法送陛下离开。”
萧昭闭上了眼睛,没有同意,也没有否定。
夏云霞缓缓起身,又是冲她一礼:“陛下稍候,容臣去安排。”
“哦?”这时黑暗中传来了一个声音,一个身影缓缓地从阴影处走了出来:“姑姑要送景帝前往何处?”
怀夕一袭素袍,眼神冷漠地看着夏云霞:“夏将军不会真的以为只是让你来审她吧?”
夏云霞的脸色难看极了,不动声色地挡在萧昭的身前:“怀夕,你也是景国人,赵溪亭既然已经让你监国了,这大雍就已经是你的囊中之物了,你尽可携整个大雍归景国,陛下一定会善待你的。”
怀夕盯着夏云霞瞧了瞧,似乎要从她的脸上分辨出什么,良久问道:“你应该很痛苦吧?”
夏云霞一怔。
“不过,景帝有一句话是错的。”怀夕逼近夏云霞,看向被钉在墙上的萧昭,声音朗朗:“天下一统,景国百姓也是我大雍百姓,他们不会沦为鱼肉,更不会为奴为婢,景帝多虑了。”
这一刻,萧昭眼里的光芒瞬间湮灭了,原本,她已经说服了夏云霞,还有生的希望,现在,最后那一抹希望都被掐灭了。
“对了!”怀夕突然看向夏云霞:“月亮重现,十六州的积水已经缓缓褪去,不用三个月,大雍的将士就能北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