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比回忆过去的幸福更为痛苦的事了。——但丁《神曲》
2014年3月*日后半夜
枯黄的柏树立在一边,我望着手上的石工锤,又看眼面前的墓碑,心想自己竟然也走上了师父的老路。谁又曾想挖的第一个坟竟是师父的,尽管是为了证实师父还活着…
“咔嚓。”墓碑下的石板应声断开,露出里面青灰色的骨灰盒,我带着手套把断掉的石板刨到一侧,发现里面的空间有些潮湿,四周零星开始长青苔了。
我将榔头扔到一边,拿起凿子对着骨灰盒盖的合缝楔进去,顺手拿起刚才的榔头,对着凿子底部用力一砸,盖子就松动了,大理石材质很重,我试着搬了好一会儿才将它搬到一边。
放下骨灰盒盖,在昏暗的的手电筒光线的照射下,我发现里面空空如也,甚至没有放过骨灰的痕迹。
两条腿一下软了,整个人哆嗦起来,扶着边上的松树坐下来,我抬头看向黑夜中稀落的星点,深吸一口气打开手机的短信软件。
“张成祁活着,墓是假的。—— 3月2日 136****0648来信。”
张成祁是我的师父,与我家有几代交情,说是师父,实则是干爹的关系,他在萧山开了一家古玩店营生,据我所知他在背后是个在行业内赫赫有名的盗墓人。他逝世于半年前,那时我在日本,当时收到师傅病危的消息时,我第一时间赶回来见老头子最后一面,师父没有家室,是我捧着他的骨灰盒放进公墓里……可现在却有人告诉我他还活着?
这条短信是我在日本收到的,收到短信后我开始以为是什么诈骗短信,没有理睬,直到两天后发信人给我发了一张师傅随身携带钢笔的照片,我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钢笔不会有假,是我定制的,中国找不到第二支。我开始追问那个人,但,那个人再也没有回过我信息。
随后我便截图通知了国内的一个朋友,这个朋友早我之前就已经生活在师父家里了,原因我不清楚,但对师父的感情如同父子不会有假,与我一起长大两小无猜。开始我以为他不会相信师父还活着的这件事,谁知他回复简短:“了解,你先回来,我自己有点事情要晚几天。”
这之后我就回国了,先回家和父母打了个招呼,然后把师父留下来的古玩店暂时开了门。但我朋友迟迟没有回来,消息也不回,我只能在今晚独自一人上山掘墓……
结果就是开头那样了,只好作罢,我把现场简单处理一下,从墓园后面的小路下山回家。路上想着,如果师父还活着,那我……真的能找到他吗?
我一路下山,找到一家还开着的小卖部,要了一包烟,我以往没碰过香烟这种东西,听人说抽烟可以让脑子更清醒,而我此时絮乱的大脑确实需要借助点外力来理清一点思路。我靠在路边,把卷烟前头点燃,然后对着滤嘴深嘬一口,清醒一点没感觉到,反而被烟味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我一边问候着说尼古丁清醒大脑的人,一边走到垃圾桶边上,连烟带打火机一起扔了进去。
到家已经三点多了,趁天还没亮,还能睡会儿……
第二天早上,思绪混乱的我正坐在柜台前,盘算这个月店里的支出明细,一个女声打断了我。
“哥,是你们店招临时工吗?”
我抬头一看,女生模样清秀,似是刚毕业的大学生,白衬衫外面穿着针织马甲,背着个单肩包,下面是略微有些宽的牛仔裤。看到我目光在往她身上扫,她疑惑的看着我歪了下头,这时我方才意识到她是来打工的。
这个文玩店是我师傅留给我们的,另一个人在我回国之前就出去办自己的事了。我回来之后店里就我一个人,虽说清闲,但我一个人也照顾不过来,招个员工倒是未尝不可。
“你十八周岁到了吧,证件给我看下,条件满足马上可以上岗。”我答道。
对完证件后,我了解到这个女生叫做秦斐,90年生人,今年24岁,复旦大学。其他的就不方便叙述了,我把身份证还给她道:“可以的,工资方面就和我网上发布的数据一样,没有疑义的话,现在就我吩咐你一点事情,你就是这个店的员工了。”
她开心的点点头,随后道:“哦对了,哥你叫什么啊?”
“姚谒。”我对她道,她仿佛觉得我的名字很好玩,嘴里轻声嘟囔了一句,便道:“哥,要我干什么?”
“招待客人,每天傍晚把账单明细整理好,然后……”我稍加思索一番,万恶的资本主义在心头萌生,好好的劳动力不压榨一下都对不起付给她的工资,我阴险的笑一下:“顺便打扫一下店里的卫生吧,我回来的时候这里就已经好久没有开门过了,灰尘一尺厚。辛苦你了,好好干。”
她也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很自然的坐到我刚才的位置上,研究记账本去了。我不以为然,走到店面的角落打开躺椅,补起昨天晚上没有睡好的觉。
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时四周有些朦胧,店里不见秦斐的身影。我叫了两声,没人回应我,心说这个新员工真不靠谱,这么快就懂怎么上班划水了。
正在我准备起身时,一个身影出现在店门口,因为脸是背光,看不清五官,但这种熟悉大于陌生的感觉使我汗毛竖立,这是…师父啊……
他缓步向我走来,身周仿佛缭绕着寒气,大抵是我的错觉吧。这么说师父真的没死,他回来了,那条短信没有骗人!我紧紧抓住躺椅的扶手准备起来,起身到一半,道:“师父…你真的还……”
话未讲完,我被师父已极快的速度按在躺椅上,他左手捂着我的嘴,右手亮出一条闪着光的东西对着我脖子划拉一下。瞬间我感觉颈部一凉,下意识收手捂住脖子,然后瞪大眼睛看着这个“师父”。
“师父”松开我,伸出食指放倒嘴前,示意我不要出声,同时嘴角咧起斜笑的看我。窒息的痛苦蔓延着我的大脑,同时看见自己捂住脖子的指缝里喷涌出大量的鲜血。我始终不敢相信,师父…怎么会?我将不甘心化为最后一丝力气用力向“师父”撞去。
“嘭!”
眼前一黑,额头的疼痛盖过颈部的疼痛,我用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此时正坐在躺椅上,而正前方地板上坐着正揉着肩膀且一脸懵逼的秦斐。原来刚才是个梦,但无比真实的感觉还是令我好久没有缓过来,两分钟后我才意识到我好像撞到了面前的这个小姑娘,此时她已经站起来了。
我刚想道歉,她却先开口道:“哥你干嘛,老…老板也不能霸凌员工……”
“你听我解释,不是那样的。”我心说完蛋了,这下要是解释不清楚,要被抓去派出所被警察叔叔教育了,倒霉的事为什么这么容易发生在我身上!
就在我百口莫辩时,门口进来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人,很熟练走到柜台前放下背上的包。然后回头看向这里,我懵了几秒,随即意识到这个人是陈荼,也就是我之前说的另一个人。
师父和我父亲是关系很要好的朋友,因为家里一些我也说不清楚的事情,从小学开始我就寄宿在师父这里,直到高中才回到自己家。师父没有妻室,自然也没有子女,但是我印象里,陈荼比我更早的生活在师父的家,小学与初中我们都是在同一个班上,于我而言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高中毕业后,我因为父亲的关系去了京都的一所不出名的大学,与他的联系便越来越少了。上一次见到他是是在接到师父噩耗回国的时候,那次因为心力憔悴,与他根本没有什么交流,连话都没来得及讲上两句。
陈荼还在看着我们这里,我也向他看去。好久不见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感觉,单看他的眼神,于我先前认识的那个陈荼,早就不是一回事了。他脸虽然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的相貌,神态间,却流露着一股憔悴的味道。他这些日子经历了什么?我心里问道,显然不会得到答案。
秦斐眼神徘徊于我们两边,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事情,变得不知所措。
“没事你干活去吧,刚才的事情是我的问题,不好意思啊。”我对秦斐道:“去把柜台擦一下吧,抹布在后面房间后面的洗手间里面。”
她点点头拿抹布去擦红木柜台了,我回头看向陈荼,道:“你这些天干什么去了?”
他用那双蔓延着血丝的眼睛看着我,随后开口道:“一点关于我自己无关紧要的事情而已。”
“解决完了?还要走吗?”
他摇摇头,我没搞清楚他的意思是没有解决完还是不走了,又或者是他也不知道,我也没兴致追问,想着赶快把昨晚的事情告诉他,刚要开口,只听见后面的方向发出一声木头断裂的声音。
不是吧!不会吧!我回头一看,秦斐这个小逼崽子把我的柜台搞坏了!我赶紧踱步上前,发现她一只手拿着抹布,另一只手拿着半块木板,地上还断着半块木板……要说有多无语,秦斐这时还要抬头看向我尴尬的笑笑。
我心说你在笑什么,笑你给了资本主义当头一棒嘛。抵抗资本有很多办法,但我这张宣统三年的红木柜台是无辜的呀!那没办法了,赔钱吧小姑娘,就先扣你一个月的工资。
我刚想开口告诉秦斐这个于她而言的噩耗,她随即伸手进了柜台坏掉的那个口子里,拿出一本牛皮纸封面的本子来。什么意思?这是在告诉我她有意外发现,让我给她发奖金?
陈荼本来是对刚才的事情不感兴趣的,一直在看门外,直到刚才秦斐拿出本子的一霎,陈荼忽然挪到了我的边上,看着本子说道:“我…之前看见过师父在这上面写过东西。”
进展在出乎预料的情况下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