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央前辈的问心局,共有几重?”
冯玉安听见苏夜的问题,不禁显露灿烂笑意:
“你果然开始惦记那两位剑道大能了。”
“若无凌云志,岂能上青天?”苏夜喝了半斤酒,敢把天捅个窟窿,“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更别指望别人能瞧得起我了。”
周围食客,全无反应。
水幕般的结界,完全屏蔽了二人声息。
“剑圣的问心局,从七岁开始,一直持续到十七岁,方才步入藏神境。”冯玉安眼神里闪烁着回忆的神光,“当时这个消息立马传遍了三千世界……所有修士都意识到,大乾要出一位了不起的修士。
只是没想到,他太过出尘……只信奉大道,不肯染沉泥。”
“你们都觉得可惜,”苏夜眼神微眯,看着位高权重的冯玉安,“有没有想过……宋央前辈之所以能修炼得那么快,完全是因为摒弃了俗尘,不背负因果。
以冠绝古今的天赋,向无极天仙境发起冲击。”
冯玉安沉吟片刻:
“或许吧,只不过有句话你说得不准确,他的天赋没有冠绝古今……有一个人的修炼天赋,比他更高。”
“剑魔?”
“曾经的你。”
“那就是没有,”苏夜道,“……如果有个人能阻止那场十七年前的那场悲剧,我的生活,定会截然不同。”
父母双全,天资卓绝……
他的人生,会比现在顺利百倍,甚至千倍。
冯玉安沉默良久,待苏夜心里晕开的些许忧愁消散,轻声道:
“走过的路,看过的景,皆会化作个性的一部分,影响今后的人生。
天资卓绝的你,会更像高高在上的神明,而非有闪光,也有缺陷的凡人。
老身见过的神,比见过的人更多。
我始终认为……还是人更有趣。”
苏夜已与过往挥手作别,根本无暇感伤。
“剑魔前辈的问心局是什么?”
“杀戮,直到心灵麻木……直到将其印刻进骨髓,成为他生而为人的本能。”
“谁设下的局,最终干掉了剑魔?”
“他一生拥有过无数女人,可是在大道尽头,却遇见了令他刻骨铭心的眷侣。”冯玉安道,“老身不相信杀孽无数,桃花遍地的剑魔,还会那般痴情……”
苏夜举起酒杯,洒脱饮尽杯中酒。
“……所以您将其归结为天意。”
“一个完美符合剑魔审美,令他如痴如狂的女人,在他临近殒身时出现,”冯玉安道,“不是天意,还能是什么呢?”
修为越高的人,越是敬畏天命。
反而初出茅庐之辈,认为天意不过是笑谈。
“幸得天意,在我踏上修仙路途之前,已经眷顾了我。”苏夜总是更容易看到生活中好的一面。
“你拥有过超越剑圣的天赋,又与剑魔太过相似,”冯玉安眼神中颇有几分欣赏,拿着酒杯的手,食指指向苏夜,“正是那些经历,造就了现在的你……与他们截然不同。”
苏夜早已在仇敌郑天道身死的那晚,彻底看清了自己。
不需他人言说。
“我最终的问心局,必与天下苍生有关……”
苏夜醉意朦胧,心窍反而愈发灵通。
他的问心局,起点并非以剑聚气。
而是从遇见洛惊鸿的那天,便开启了问心之旅。
生死……善恶是非……身份认同……斩断过往……
每一重考验,都在锤炼那颗饱经风霜的心。
冯玉安亲口所言,执棋者是天下苍生。
作为棋局中潜在的重要棋子,不可能与之脱离。
他,注定要为苍生执剑。
————
“先生,苏先生来拜访您了。”小童跑进竹园,大声向欧阳先生通禀。
欧阳先生将鸟笼放下,莲步轻移,回到风格考究的书房。
“请苏先生进来。”
不多时,小童引着身穿华清铺量身定制水墨长袍,玉冠束发,发尾披散在肩头的苏夜走进书房。
“苏先生穿得如此隆重,想必是有要事相商。”
“并非要事,只是一些私事。”苏夜表明来意,“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听听,您父亲和您母亲的故事……”
沉默犹如冬夜晚风,凄凉了氛围。
有那么一瞬,苏夜以为欧阳先生会回绝他的问题。
“他是不可一世的剑魔,”欧阳先生轻启朱唇,眼睑低垂,向来客娓娓道来,“而我母亲,不过是一位修炼资质平庸的女子。
落霞谷剑魔杀三道,唯独没有对我母亲下手。
他们的情愫,实则起于一场罪孽……”
以剑魔的霸道风格,强横占有一个女人,并非意料之外。
即便发生肌肤之亲,对无视规则的剑魔而言,没有任何说服力。
苏夜仍是想不通,欧阳志为何会爱上欧阳先生的母亲。
“因为与众不同,更因为一片赤诚……”欧阳先生解开了苏夜心中疑惑,“我母亲不怕剑魔,也不恨剑魔。她接受了命运,挣脱苦痛的樊笼,软化了剑魔的心。”
“恕我直言,他们之间的爱,是不是有点……”
“你是想说畸形吗?”欧阳先生比苏夜更加坦然,接着道“这也是你们三人之间的区别。
“剑圣无爱……剑魔痛爱。
你与他们不同,更像拥有七情六欲的凡尘世人。”
“在下还没到藏神境,不敢高攀两位前辈。”苏夜道,“剑仙之名,还望欧阳先生不要外传。”
修仙最忌讳风头太盛。
成为众矢之的,不会给他的修行之路带来便利,反而容易被人惦记。
万一行差踏错,将会万劫不复。
“苏先生,倒也懂些中庸之道。”欧阳先生轻笑。
“身为大乾人,成长过程中总会受到点儒学熏陶,”苏夜放松心情道,“我们村里的算命先生,说话就爱带些之乎者也。”
“为何?”
“冒充文化人。”
“噗嗤,”欧阳先生被苏夜的话逗乐,“看来你对你们村的算命先生印象不佳。”
苏夜学着算命先生的样子,摇摆手指,脑袋旋转:
“非也,非也。”
欧阳先生乐不可支。
过了好一阵,方才收敛笑意:
“自荒古时期开始,儒释道便是三千世界最主流的教派。
你已精通其中两个,为何不把最后一个补齐?”
“儒学中庸,不适合我。”
“儒学不只有中庸之道,”欧阳先生道,“以苏先生之悟性,兴许能看出点典籍里没有的新东西。”
“可惜少时没钱读私塾,错过了研习儒学的机会。”
“贫道可以教你。”
“那就却之不恭了。”苏夜从不会拒绝于己有利之事。
欧阳先生伸出双指,凝结儒学灵印。
将各类儒学典籍,尽皆传授给苏夜。
浩瀚缥缈的识海中,平添出几许繁星。
历代先贤参悟而来的理论,汇进满是灵感的河流。
向着大海,奔流不息。
苏夜睁开双眼,眸子里绽放神光。
刚才的一霎,仿若与古之先贤对饮,只觉格外畅快。
“果真如欧阳先生所言,儒学不只有中庸之道,”苏夜欣喜道,“若得领悟其中真谛,于我之修炼,必然大有裨益。”
“苏先生帮我斩断因果……儒学经典,便当作谢礼。”
苏夜闻言将伪造的神魂剑鞘,从玉葫芦中召出。
“既然先生已经斩断过往,权且收下这个剑鞘,”苏夜道,“……我没理由评判,不过我相信,剑魔前辈比任何人都更爱你。”
“他创造的大衍造化诀给你带来了那么多的伤痛,为何你还称呼他为前辈?”欧阳先生清澈的双眸,满是好奇地注视着苏夜。
“如果没有那些磨难,我不会成为今天的我,”苏夜缓慢起身,洒脱道,“不论别人如何评判,在下更喜欢如今的我。”
“苏先生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回家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