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尚未下令,是何人擅自奉迎太子妃!”
“还敢用六御马车!”
作为婚仪正使的秦本初站了出来,怒气冲冲地看向停在坤宁宫内的马车。
邾国皇室太子的婚礼流程,几百年来都是固定的。
第一步,就是婚仪正副使歌颂皇帝,这个环节具体的时长,历来取决于正副使的良知和风骨。
接着是皇帝出场,一番自我表扬之后,会下令给早就守在太子妃家门口的车队,把太子妃迎到宫里。
再然后,是皇子出场,携新媳妇发表讲话,主题是赞美皇帝的赐婚,歌颂皇帝的伟大。
最后,会将所有人从坤宁宫的外院,请到高高在上的主殿里,潦草的吃一顿分餐制的便饭。
总而言之,按照历史惯例,皇家子弟的婚礼重点,不是婚,而是礼。
而礼的重点,是皇帝陛下!
然而此时此刻,整场婚礼最精华的皇帝讲话还没开始,就直接跳到了奉迎太子妃的流程。
不仅如此,还敢越级开车!
简直荒唐!
简直大逆不道!
作为婚仪正使的秦本初,气得白胡子直抖,浑身发冷。
然而他死死盯着的那辆超规格的马车,静静地停驻在坤宁宫门口,既无人回应,也无人下车。
长长的宦官队伍分列在马车两侧,为首两人年纪看起来不小,穿着喜庆的红袍,竟然就在众多围观之下,闭阖上眼睛!
“混账!”
“竟敢轻辱陛下!”
秦本初气得吹胡子瞪眼,也不做婚礼司仪了,竟然跳下前方的高台,宽大的正一品祥鹤官袍摆动,直直走到马车前面。
“胆大妄为的妖女,滚下车来!”
“是谁允许你,坐这辆马车的!你可知道,自己犯下多大的罪过!”
“本朝建制千年以来,还是第一次有这等荒唐的太子妃!”
秦本初越说越激动,花白的胡子随着他的身体起伏剧烈抖动,到最后,他甚至爬上了车辕,撸起袖子就要揭开车帘。
然而当他的手触碰到车帘的前一刻,一道低哑而尖利的声音,如尖刀一般,穿透厚重的车帘,响彻整座坤宁宫。
“滚下去。”
声音响起,吓得秦本初脸色陡然发白,屁滚尿流的摔下车辕。
“秦本初,你好大的胆子,敢掀本督公的车帘?”
听到这道声音,朝堂中人纷纷勃然色变,而陆玄则是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那道声音的主人,不是众人预想中的女声,而是邾国东厂的大督公,韩少疾!
陆玄的手还是始终没有离开过姬铁飞的大腿,眼睛则盯着那辆马车,神情中露出一丝疑惑。
他用心感受气机流转,发现车厢之中,有两个人。
一个自然是韩少疾,可是另一个却似乎不是他预想中的夜王。
莫非他们还真给邾长夜找了个媳妇?
正当陆玄暗自猜测的时候,马车之上,韩少疾对于秦本初的发难还未结束。
“秦本初,我想问问你这位朝廷中最讲礼制的大人。”
“这辆马车,本督公是否驾得?!”
秦本初伏在地上,额头抢地。
他是邾国一品重臣,地位极高,可是面对韩少疾这位国朝仅此一位的超一品大督公,却丝毫不敢放肆。
“回禀大督公,礼法有度,纲伦有常,自古以来,只有天子驾六......”
一道无形的杀气下压,甚至散逸到坤宁宫内的每一个角落,使得秦本初的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汗水从他的皱纹中渗出,甚至浸湿花白的两鬓。
他跪在地上,只觉支撑的两手两腿,都在颤抖!
四下无声,江湖中人大多冷眼看着这一幕,而朝堂众人,则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神情。
陆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眯了眯眼睛,想看看这位嘴上扞卫皇权震天响的婚仪正使,在生死边缘,会做何表现。
“大督公......”
秦本初头颅低垂,老迈的身躯颤颤巍巍,像是做了极大的心理斗争后终于抬起了头,脊背挺直,白发在风中向后飘舞。
陆玄坐直了身躯,忽然觉得,自己有可能在今夜,见到书中描写的所谓文臣风骨了。
“大督公护卫皇朝百年,自然配得六御马车!”
“大督公文成武德,论功劳,有功于社稷,论苦劳......”
陆玄看着秦本初跪在车厢前,声音洪亮,义正言辞,先是一愣,继而发出一声自嘲的嗤笑。
“混账!国朝养士五百年,就养出这种没骨头的东西!
面对秦本初的认怂,文官阵营竟然集体沉默,而坐在陆玄身旁的姬铁飞,虽然正被按住大腿,却面色愤然地骂了起来。
陆玄看了他一眼,劝道:“也别太失望。”
“毕竟,这老头拍皇帝马屁,就差开个专场了,哪来的骨头......”
姬铁飞性命被陆玄拿住,反而像是破罐子破摔了,瞪了陆玄一眼,冷哼道:
“你这等江湖盲流,根本不理解陛下的伟大之处!”
听到“江湖盲流”的评价,陆玄搭在姬铁飞大腿上的五指陡然用力,捏得姬铁飞倒抽一口凉气。
陆玄冷笑一声:“人家做公务员的,看不起体制外的也就算了,没想到你个投毒犯,自我感觉也这么良好。”
陆玄在给姬铁飞做舒筋活络的同时,秦本初针对大督公的彩虹屁终于拍完了。
马车之上响起了韩少疾的笑声。
“哈哈哈哈,好,好得很!”
“秦本初,你不愧是文渊阁的大学士,圣上用人果然眼光毒辣,本督公对你很满意......”
正当马车之中的韩少疾发出嘲笑时,一道温和的中年男子声音忽然从坤宁宫的主殿内传出。
“韩公公,秦本初虚活了一把年纪却不懂事,还望你不要再和他计较了。”
陆玄顺着声音抬头望去,看见了一个身穿皇袍的中年男子站在了高高的坤宁宫主殿门外。
正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台下的江湖群雄和文臣武将。
他声音不大,可是却轻易地传到整座坤宁宫每一个人的耳朵中。
“诸位爱卿,诸位江湖上的朋友们,久等了,朕为些家事,耽搁了点时间。”
陆玄看着这道身影,瞳孔微缩起来。
几天以来,他一直有些奇怪,以夜王与大宦官韩少疾的实力联手,要造反的话,为何非要挑在这样一个日子里,绕这么大一圈弯子。
凭夜王的实力,找个机会直接动手杀掉皇帝,挟持邾长贵做摄政王。
或者甚至直接杀掉邾长贵,岂非更省事?
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 这场博弈,也许比他想象中的更复杂。
因为此时此刻,他终于认了出来,站在高台之上的这位当今皇帝,竟然就是他潜入皇宫那晚交手的那个神秘宗师。
邾明帝站在高处,宛如俯瞰众生。
他似乎是注意到了来自陆玄的目光,毫不避讳地望向陆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陆观主,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