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里,两个人之间虚假客气的外衣已经所剩无几,只剩下赤裸裸的算计和打压。
孟夕岚的眼睛闪过一道暗光。她不喜欢被别人威胁,哪怕对方比自己更强更厉害。
片刻的寂静之后,她深深地看了宁妃一眼,缓缓道:“娘娘既然心意已决,夕岚亦是无话可说。”
慕容巧听了这话,还以为她心中服了软,神情微微一变,复又露出点点微笑:“你能这样听话,当然最好了。方才,本宫的语气有些重了,你别多心。本宫对你一直都是给予厚望的,你是个能做大事的孩子,所以,本宫才喜欢你,麟儿才会对你念念不忘。往后,只要你安安分分地待在宫里,本宫不会亏待你的。”
孟夕岚闻言心中冷笑一声。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吗?她又不是三岁的孩子……
“娘娘自有娘娘的用意,而我孟夕岚也有我自己应走的路。”她淡淡地回了一句,惹得慕容巧眉头微微一蹙。“你的路?”
“娘娘身为王爷的生母,处处为他打算着想,也是应该应分的。我孟夕岚同样也是孟家的女儿,所以,我也要为我身后的家人打算。我父亲一直忠心耿耿辅佐王爷,我兄长一直兢兢业业侍奉王爷,而我也曾为王爷的安危尽过一份力……孟家人对王爷的忠心可鉴,娘娘应该看得真切!咱们本来就是站在同一阵营的人,而娘娘现在纵容王爷的做法,无疑会让我们之后的路,越来越难走!”
孟夕岚语气微沉,一脸认真地看着她,问道:“娘娘,您和孟家不是同路人吗?毕竟,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慕容巧饶有兴致地望着她,似笑非笑道:“是吗?”
孟夕岚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两世为人,对孟夕岚来说,过河拆桥并不算是什么稀罕事,可现在,还不是双方一刀两断的时候,孟家的势力刚刚稳固,若是现在就要划清界限,最受损失的,毫无疑问是宁妃和周佑麟。
慕容巧那样精于算计,怎么会不知道孟正禄的能耐有多大?她又笑了一笑:“本宫所求的是麟儿让继承大统,成为九五之尊,而你们孟家所求的是世世代代都享之不尽,用之不完的荣华富贵,仔细想想,倒也并不冲突。”
“既然不冲突,那咱们就是同路人。娘娘,您在宫里这么多年,见多识广,想必一定对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这句话深有体会。”孟夕岚的语气出奇的平静,可说出口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饱含沧桑,宛如一个阅尽人生的老者。“男女之情,不过只是镜花水月,来来回回总是一场空。娘娘,无欲则刚,王爷想要做成一番大事,首先就要斩断情根,摒弃杂念,否则,终有一日他会后悔的。”
慕容巧闻言一怔,紧抿双唇,一时竟无言以对。因为,她说得的确没错……可是,为何孟夕岚也会如此心怀感慨,她才多大年岁?又没有嫁过人?为何会有这样深刻的体会?
慕容巧的心中充满了疑问,然而,孟夕岚没有心情替她解除心中疑惑,沉默半响,才道,“在娘娘的面前,我一直都是诚实的。正如娘娘之前所说,我并非是王爷的良配,同样的,王爷也不是我的心上人,我们之间只是一段误会,不如早断早好。”
她说得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撞在慕容巧的心口上,让她再次对孟夕岚这个小女子,产生了浓浓的疑惑和戒备。
孟夕岚缓缓行了一礼:“那么,今日夕岚就先告辞了,还望娘娘能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仔细想想。我孟夕岚不过一个人一副身子,没什么好了不起的,有幸承蒙太后娘娘的疼爱,我才能坐上及今天的位置,太后对我有恩,这份恩情我始终铭记在心,还望娘娘能不看僧面看佛面,太后年纪大了,见不得杀生之事,她会伤心的。人活在世,到底也是一场造化,老天爷都在看着呢。”
不管怎样,她都不希望再有任何一个人,因为自己而丢了性命。
慕容巧冷冷地看着孟夕岚,眼神利得像刀,心知,她是在拿太后的身份来压她,每句话都藏着一根刺儿,看着小却很扎人。
好厉害的丫头,居然处处不服软!好,既然你有骨气硬撑着,那本宫索性就慢慢地等,慢慢地看,看你还能有多大的能耐。
竹露和竹青一直站在外面候着,心急如焚地等着自家主子,高福利则是蹲在一边,轻轻用脚尖踢着地上的小石头子儿。
须臾,孟夕岚缓步而出,竹露第一个迎上前去:“主子您没事儿吧?”
孟夕岚的脸色不太好看,但情绪看起来很安定,她微微而笑道:“能有什么事儿?宁妃娘娘又不能吃了我。”说完,她伸手扶着竹露的手臂,道:“走吧,咱们回慈宁宫。”
竹露应了声是,忙扶好了她的手,却是心头一紧,主子的手怎么这么凉……
孟夕岚一路走回了慈宁宫,因为她的心里有点乱,是是非非全都搅和成一团。今儿她和宁妃之间已经有了嫌隙。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根刺横在中间,往后还不知要带出多少是非和麻烦来……平静的表面之下隐藏着越来越多的暗涌,全靠她一个人粉饰太平又能撑得了多久?
可她还能怎么办?孟家的命运如今牢牢地系在周佑麟的身上,只能前进,不能后退。毕竟,她还有一年的太平日子,她还有时间筹谋打算……
三天之后,周世显携着诸位皇子回京,周佑麟的亲王府已经建成,往后他便要住在宫外,自立门户了。周佑麟走后,东四所的地方空出来不少,周世显有意让周佑宸搬过去住,周佑宸却是不依,他说他喜欢长清宫,那里是母妃生前住过的地方,除了那里,他哪里也不去。
周世显闻此,心中微微有些触动。他从未见过他的生母萧妃,可他却在心里一直惦记着她,这份孝心,倒是难得。
此番春猎,周佑宸表现出众,虽然年纪小小,但悟性很高,不管是弓箭还是骑射,几乎都是一学就会,而且,不消几日的功夫,就能摆弄的得心应手,周世显直夸他聪明,是个上得了战场的好材料。
北燕朝的江山,乃是祖辈们在马背上热血奋战打回来的。周世显一直不敢忘记祖宗们的教诲,不可重文轻武,失了北燕男儿的阳刚血性。
周佑宸回宫之后,孟夕岚继续每日教导他学习规矩礼仪。小圆子见了孟夕岚之后,说得第一件事就是周佑宸踢周佑文的那件事。
孟夕岚听罢有些吃惊,也有些生气。周佑文是个彻彻底底的小人,得罪他没好处,何况,他们到底还有兄弟之名,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周佑文少不了又要欺负他!
“你从前和宫人们打架,是因为他们欺负你,作践你,可如今你是名正言顺的皇子了,周佑文再不济,他也是你的兄长,你不能再对他动手了。知道吗?”
孟夕岚拿出严厉的语气来叮嘱周佑宸,怎料,他却毫不在意,只是摇头道:“不,谁欺负我,我就欺负谁。是他先惹我的,说我是……反正以后,我饶不了他!”
“没错,有人欺负你,你可以反抗,但方式和方法是可以选择的。你对他动手,就算是你有理,你也有错!而且,六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并不清楚。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而他就是个小人。以后他要是再敢欺负你,你就去告诉皇上或者太后娘娘,总会有人为你做主的。”孟夕岚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
他能有今天的地位不容易,若是再被皇上嫌弃,怕是一辈子都难有翻身之日了。
周佑宸微微沉默了一下,才道:“那他要是欺负你呢?”
听着他没头没脑的话,孟夕岚愣了愣,颇感意外道:“他为什么要欺负我?我和他之间,并没有什么恩怨。”
虽然,周佑文时常对她冷嘲热讽,但他只是个“狗头军师”,和她到底没有什么实质的矛盾,无非都是因为周佑麟。
周佑宸瘪了一下嘴,又道:“有些人就是喜欢欺负别人,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理由和恩怨。他们就是为了要让你难过,让你丢脸,让你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
他鲜少会说这么长的一句话,尤其是他话中的意思,透着股似曾相识的无奈。
孟夕岚收起了严厉的语气,靠着他的身边坐了过去。“我知道,这世上有好人就会有坏人,我们不能奢望所有人都是善良温暖的,总有些恶意是我们躲不掉的,总有些困难是我们必须要面对的。你虽然还小,但能看清这个现实,自然是好的。我不想劝你做个一味隐忍的好人,但你也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而去随便伤害别人。如果你想要别人害怕你,你有两个办法,其一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像你说的,谁欺负你,你就欺负谁。其二,就是你要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任何人都不敢你的面前犯错,甚至连思想都不敢放肆!”
周佑宸把她说得每个字都听了进去,可他还是不解:“那要怎么做才能变得强大呢?”
孟夕岚长叹一口气,缓缓道:“这个可不容易……首先,你要有一双学会洞察事物的眼睛,凡事不只看表面那么简单。其次,你要管理好自己的情绪,不可轻易动怒,让对方看出你的心思,哪怕他是你的仇人,血海深仇的仇人。”
“如果有一天,我知道是谁害死了我的娘亲,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周佑宸用尚且还有几分稚嫩的童声,说出了这句本不该从他嘴里说出的话。
孟夕岚转过头望着他,嘴角微微一扬:“死是最容易的事了。也许有一天,你会改变主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