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夕岚的话,像是利剑一般直戳褚静川的心口。“岚儿,你不是这样的人。”
她不是薄情的人,也不该说这样薄情的话。
“静川哥哥,人是会变的。”孟夕岚遮掩心思,沉了沉语气道。
说实话,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了。
褚静川猛地上前抓住她的手,牢牢扣在自己的胸口,语气微颤:“不,你不会变。”
孟夕岚心里一酸,无奈轻笑:“是人都会变。人心变化,最是无情。我也以为我不会变,可我已经变了,变得攀权附会,变得贪婪不止。”
褚静川紧紧握住她的手,骨节微微作响。“岚儿,你不会负我的,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
孟夕岚收拾心绪,一点一点掰开他的手指,后退一步,眼神也凉了下来。“静川哥哥,该说的话我已经都说了,剩下的就只有不该说的话了。你别逼我,我不想伤你……”
褚静川攥紧拳头,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一字一句道:“如果我不依呢?”
孟夕岚低了低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泪光灼灼的模样,又后退几步道:“哥哥,我好歹有公主之名,只要太后一道懿旨,哥哥又怎能不从?就算哥哥不从,褚家也不敢不从,到头来结果都是一样的。”
褚静川闻言怒极反笑,笑声凄凉:“好,太好了!岚儿,你的心还真狠呐。”
孟夕岚缓缓屈膝,向他行礼道:“几经多年,我终究是辜负了哥哥的一番真情意,我在此向哥哥行礼赔罪了。退婚书,三日之后会送到府上,还有褚家的聘礼也会一并送还。”
褚静川心中痛极,转过身去,默了一阵才问道:“你不嫁我,又想嫁谁?”
孟夕岚没有应答,慢慢站起身来,转身欲走。
褚静川伸了伸手,却只够到她的衣袖,锦缎冰滑,想抓都抓不住。
“岚儿,不管你我又无婚约,我都会等你。”
孟夕岚后背一僵,转过身来,唇畔泛起丝丝冷笑,“我奉劝哥哥不要自讨苦吃,我今时今日既然我断了咱们这份情意,日后便不会再走回头路。你不要等我,早日娶妻生子,早日让家里长辈们踏实安心。静川哥哥,往日的情分已断,往后咱们咫尺天涯,我只愿你平安静好。”
太过绝情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今儿她负了他,待到日后,大仇得报,她愿意折寿十年,偿还于他。
天亮出宫,天黑入宫。孟夕岚在冷风之中走了一日,身心俱寒,即是穿着厚厚的狐毛大氅,她也仍然觉得冷。
竹露见她瑟瑟发抖,不觉着了慌,忙用身子将她护住,催促着外面的高福利快马加鞭。
入了常安门,高福利远远看见一个骑着黑马的身影。宫规森严,在宫里可以纵马行走的人,只有皇上和几位皇子。
周佑麟的坐骑乃是白色骏马,而周佑宸的坐骑才是黑色的,唤名惊雷。
周佑宸站在宫门内,等着孟夕岚的马车,待马车停下之后,他立刻下马,急奔到车前,不等宫女们掀起帘帐,便道:“太后病重,急着见你。”
孟夕岚闻言心里一惊,忙道:“怎么回事?”
太后的咳疾,近来好了不少,怎会突然犯病?
周佑宸沉声道:“你先跟我回宫,咱们边走边说。”说完,就伸手过来要扶她,脸上毫无避讳之情。
孟夕岚顾不得犹豫,只随着他一道骑马回去。
马蹄声声,直戳孟夕岚的心头。
得知太后病重,皇上皇后还有各位妃嫔闻讯而来,还有太子和诸位皇子们也陪伴左右。
焦长卿正在内殿为太后诊脉,孟夕岚和周佑宸一前一后地走进来,扑面而来便是一股子汤药味。
周世显看着她斥责道:“朕要你好生伺候太后左右,你这是野到哪里去了?”
孟夕岚低头行礼:“夕岚有罪。”
她的话音刚落,周佑宸便上前一步道:“父皇莫要责备她,儿臣今日出宫游走,体察民情,姑姑一直陪伴在儿臣在身边,生怕儿臣有所闪失。”
周佑宸和孟夕岚的亲近关系,宫人人尽皆知。
周世显听了这话,脸色稍微缓和。苏皇后却是微微挑眉,将两人打量一番,心里起了算计。这两人从小相伴倒也无妨,如今长大了,还是这么整天形影不离的,也不知道避讳。
周佑麟脸上也浮现出介意的神色,直盯着周佑宸,面带不善。
“行了行了,还不赶紧过去瞧瞧太后。”宁妃慕容巧为她说了一句话。
孟夕岚拖去斗篷,温水净手,匆匆赶往内殿。
太后病容憔悴,连咳不止,坐也坐不住,躺也躺不下。
宫女们上前搀扶,却被太后嫌恶,亏得孟夕岚及时出现,扶住她的肩膀,好声道:“母后,儿臣回来了。”
太后放下带血的手帕,望着她,眼含泪光道:“哀家没事,别听她们大惊小怪的。”
孟夕岚含笑点头,“母后贵人贵体,自然没事。”说完,她看了一眼焦长卿,以眼神询问,只见他眉头紧锁,便知不妙。
焦长卿号脉过后,出去给一众主子回话:“太后旧疾复发,病情危急,还望陛下心中早有准备。”
“你……胡说……”周世显闻言一下子就急了。旁人的脸色也是变了一变。其实,太后年事已高又缠绵病榻,大家心里都有数。
焦长卿不急不惧:“微臣所言非虚。事关太后娘娘的性命安危,臣不能报喜不报忧。”
“朕不管,朕要你医好太后,否则,朕要你的脑袋!”周世显一时气急,不禁咳嗽了两声。
苏皇后连忙为他扶背:“万岁要保重龙体啊。”
周佑平身为太子,随即发话:“焦太医,你们焦家世代被奉“名医世家”,总该那些真本事出来。太后娘娘的病,你们一定要治好,否则,不等父皇发话,本太子先斩了你的头。”
他说话的口气很大,惹得周佑麟微微挑眉,心生不悦。
周世显被苏皇后劝回寝宫休息,皇上走了,其他人也没了做戏的耐心,纷纷告辞。唯有周佑宸一人留在最后。
周佑文看着他冷笑,轻声嘲讽:“连规矩都学不会的蠢材,这会儿装什么孝心。”
周佑宸的听力极佳,迈步挡住他的去路,冷冷道:“晚上睡觉的时候小心点儿,小心别人趁你睡着的时候,把你的舌头给割下来!”
他的语气阴森,让周佑文不觉打了个寒颤。
他知道他不好招惹,索性匆匆而去。
孟夕岚安顿好太后之后,走出内殿,见焦长卿和周佑宸都未走,便屏退闲杂人等。
“师傅,这会儿没有外人,请您跟我说一句实话。”
焦长卿眸色暗沉,压低声音道:“太后凤体虚空,气血两亏,病症已入心肺,无药可救!”
孟夕岚闻言微微一晃,险些不能站稳。
周佑宸眼疾手快,将她扶住,望住她的侧脸。
她的脸色很难看,手也是凉的。
“那她还有多长时间?”孟夕岚直截了当道。
“微臣估计,最多只有半年光景。”春寒过后,天气回暖,虽然对太后的病症有缓和,但终究只是皮毛之效。
“半年……”孟夕岚的脑子里一时涌出许多纷杂的思绪。
太后若是死了,她在宫中的处境就会变得十分艰难。毕竟,没有太后照拂,她便什么都不是了。
焦长卿像是知道她的心事一般,轻声叮嘱:“所以,还请公主殿下早作打算。”
“我知道了……”孟夕岚低低地答了一句。
焦长卿走后,孟夕岚看了看周佑宸,道:“你也该回东四所了。”
周佑宸撂下长长的袖口,悄然抓住她的手:“我留下来陪你。”
“不行。”孟夕岚脱口而出这两个字,却没有急于甩开他的手,“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周佑宸沉下眉眼:“我要留下。”
“太后娘娘已经睡下了,你留下来也没用。”
孟夕岚今晚是要在这里陪寝的,万一太后夜半醒来,见不到她的话,一定会心里不安的。
“我就是要留下来,和你一起。”周佑宸仍然坚持道。
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孩子气了,孟夕岚心中疲累,也不再劝他,只让他先松开自己,坐下静候。
周佑宸缓缓松开了手,照着她的话,坐到一旁。
孟夕岚吩咐了竹青竹露几句,跟着又问高福利:“怎么不见公主殿下的身影?”
太后病重,人人都到齐了,唯有周佑宁不见人影。方才人多事多,大家都没顾忌这点,而孟夕岚却是放在心上。
高福利小声回话:“回主子,公主殿下借着生病的幌子,在寝室休息,其实人偷偷出宫去了。”
“出宫?她去哪儿了?”
高福路摇头说不知。
孟夕岚轻轻叹气,纵然担心也无暇顾及她了。
待太后睡熟之后,孟夕岚来到外殿,看着低头看书的周佑宸,轻声吩咐道:“给九爷再添一盏灯来。”
周佑宸闻言抬起头来,合上书本:“不用了。”
孟夕岚坐在他的对面,“你才十四,别看坏了眼睛。”
“再过两个月,我就十五了。而且,你来了我便不想看书了。”周佑宸严肃道。
孟夕岚闻言抿了抿唇,不再言语。
过了好半响,周佑宸突然问道:“你今儿怎么了?”
“嗯?”孟夕岚单手扶额,没有反应过来。
“你刚刚从宫外回来的时候,那表情难过极了。”周佑宸看得真切,心中担忧。
孟夕岚微微沉吟,只说自己没事。
周佑宸哪里肯信,他的眼睛一向很毒的。“别跟我说谎,我和别人不一样。”
孟夕岚心里酸了一酸,仍是摇头。
她不愿说,她今儿做了一件多么残忍的事。
周佑宸有些不高兴地撂下书本,径直走到她的面前,伸手点了一下她的眉头,一字一句道:“告诉我,你怎么了?”
他的指尖冰凉,孟夕岚无奈叹息,只把他的手指拂开,淡淡道:“宸儿别闹,我累了,我真的累了。”
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累过,累到身心俱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