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轻柔的歌声,无忧很快就睡着了。
孟夕岚转眸看向周佑宸,见他正望着自己,不觉微微一笑。“这孩子睡觉很乖的。”
周佑宸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忽地开口道:“你方才唱得是什么歌?”
孟夕岚淡淡道:“我也不知道,是宫里的嬷嬷教给我的古老歌谣。据说,可以驱赶小孩子的噩梦,也可以驱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周佑宸挑眉:“是么?朕倒是第一次听说。”
他小时候从来没有人给她唱过摇篮曲,一次都没有过。在那些被噩梦惊醒的夜晚,从来没有人为他唱过这样温柔的歌。
孟夕岚见他微微出神,心生疑惑,起身走到他的身边:“皇上怎么了?”
周佑宸只是摇头,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
孟夕岚轻轻坐在他的腿上,环住他的脖颈道:“是不是我唱得太难听了。”
周佑宸揽过她的腰身,放下手中的折子,脸庞贴着她的胸口道:“不,你唱得很好听,再给朕唱一遍好不好?”
孟夕岚的眉头微微一动,瞬间想到了什么,抱着他脖子的手臂逐渐收紧,和他相互依偎。
轻柔的歌声再度响起,周佑宸沉沉地闭上眼睛,安心地叹息。
那些战场上厮杀的画面,那些断指残臂血淋淋的记忆,都伴随着孟夕岚的歌声,渐渐烟消云散。
孟夕岚抱着他的头,只把那歌谣唱了一遍又一遍,心中五味杂陈。
最近,她从周佑宸的眼睛里看到了很多,从前不曾看到的东西。
他经过了残忍又无情的战争,别人只知道他是带着胜利回来的,却不知他这一路也是踏着尸骨回来的。
孟夕岚很想暖一暖她的心,可又不知自己该怎么做?他的沉默,仿佛预示着某种改变,让她心生不安的改变。
突厥六部,此番收到重挫,兵力大不如前,他们需要很长的时间来休整。许是,因为心中忌惮着周佑宸,这位年轻的君主会趁胜追击,再次举兵来战,他们主动派出了使者来与北燕议和。
满朝文武得知此事,无不拍手叫好。然而,周佑宸心里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可高兴的。
孟夕岚可以察觉到他的心事,那些不为人知的心事。
这天,孟夕岚候在养心殿外,只等着周佑宸和大臣们议完事,方才缓步进去。
高福利躬着身子迎出来,神情微微有些紧张道:“娘娘怎么一直站着等呢?小心身子要紧!”
孟夕岚见他一脸诚惶诚恐的表情,淡淡开口道:“哀家无妨,不必大惊小怪的。”
高福利忙让着她进了殿内,孟正禄率性众臣正要离开,见了她纷纷跪地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孟夕岚眸光微闪,抬手虚扶了父亲一把,只道:“都起来吧。”
孟正禄意味深长地看了女儿一眼,随即默默离开。
在外人面前,他们一直都是严守规矩,连说话都小心翼翼,处处避讳。
孟夕岚来到周佑宸的面前,他起身朝她走来,轻声道:“你怎么来了?”
孟夕岚微微一笑:“我一个人在宫里闷得慌,所以,想来看看皇上,顺便出来走走。”
周佑宸握住她的手,拍拍她的手背;“若是觉得闷了,朕带你出宫走走可好?”
孟夕岚闻言立刻摇头:“皇上这才回宫多久,怎么又想着要出去了?”
“朕在哪里有什么要紧?”周佑宸微微皱眉道。
“当然要紧了,皇上在这里,人心才稳。皇上坐镇京城,足以震慑住那些心怀不轨的小人!”孟夕岚一字一句认真道。
周佑宸眉心一动,默默握紧了她的手。
“皇上,近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须臾,孟夕岚轻声问道。
他的眉眼隐约带着几分愁绪,似乎正在担心着什么。
对她,周佑宸从来不用隐瞒自己的心事,沉声道:“突厥可汗沙尔伮派使者前来议和结盟,然而,此番使者的队伍,竟有上百人。朕觉得,他们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若是真心议和,何须如此阵仗。突厥人的野蛮和尖厉是溶于骨血中的,他们是野蛮的使者,天生的猎人,从不肯轻易服输!也从不会真心屈从自己的敌人!
孟夕岚亲自给他斟茶倒水,低眉送到他的面前:“皇上是在担心他们动机不纯,想要在御前行刺?”
周佑宸接过她递来的茶碗,轻轻一抿:“你总是能想到朕的心里。行刺倒是无妨,朕担心的是……”
他说到一半,便欲言又止,他最担心的是他身边的人受到牵连,是她,又或是孟家的人!
孟夕岚想了想,踱步去到窗前,微微出神道:“宫里的守卫森严,任何人想要造次都是死路一条!突厥可汗若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就不该莽撞行事。”
从前,他们是势均力敌,谁也不愿先低头。如今,他们是成王败寇,谁先出手谁就先落了下风。
“不管如何防备,意外有时还是会发生。”
周佑宸语气低沉。为了防止那些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他准备加强京中的防卫,加固城防。
敢于深入虎穴的敌人是可怕的。
孟夕岚转身看他,见他眉头蹙着,便走过去,用手指轻轻替他抚平。
“皇上近来越来越爱皱眉了,像个老人似的。”
周佑宸闻言一笑,伸手揽住她的腰身,将他带到自己的怀里,静静道:“没关系,朕不怕老!”
岁月的利刃,没人能躲得过去,都是早晚的事。
一个月之后,突厥使者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来到京城。
他们盛装而来,个个精神抖擞,完全看不出战败者的失落和低调。
突厥人生来高大魁梧,尤其是男子,人人身壮体健,长相凶悍。这支队伍里面,除了议和使者是一身文臣打扮,其余的人都是铠甲加身,武将装扮,而且,其中还有两名身形窈窕的蒙面女子。
看着他们这般模样,京城的百姓们心中惶惶不安。毕竟,他们从未有机会见到过这样的人。而且,在那些人云亦云的传说中,他们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褚静川身为禁军营校尉将军,全程负责护送突厥使者入京进宫。不过,与其说是护送,还不如说是监视。
他们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他们自己,而褚静川要做的是,留意他们的一举一动。
一旦稍有不对,周佑宸已经给了他先杀后奏的权利,他可以用自己手中的剑,了结所有人的性命!
进宫之前,按理是要想学习宫廷礼仪的,少说也需要三五天的时间。
然而,那突厥使者高傲拒绝,只道:“我们既然是远道而来的客人,自然要对这里的主人恭敬。为客之道,根本就不需要学习,这是一个人在小时候,在家里,在长辈们面前就必须要学会的技能。你们中原人就是麻烦,麻烦透顶。”
褚静川见他这般无理,冷冷回话道:“使者大人,这话说得不对。正所谓客随主便,主人的规矩就是客人的规矩。更何况,使者大人此番是来议和的,不是真来做客享乐的,心里是不是也该掂量掂量,到底是你那点家传的规矩重要,还是我们北燕王朝的规矩重要!”
那使者原以为他只是个武将,一定不善言辞,却没想到他说起话来,也是这般不客气。
褚静川看着身后战战兢兢,有些不安的礼节大臣道:“按着规矩教他们,一丁半点都不能错!”
褚静川的强硬态度,让使者和他的随从心生不满,却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他们此番过来是带着可汗的命令来的,绝对不能就在这里止步,无功而返。
学了三天的规矩,突厥使者和他戾气重重的使者团,终于能够进宫觐见皇上。宫里宫外,严正以待,一旦有事,立刻关门围剿,不留活口。
进宫这天,周佑宸特意命文武百官,还整齐出席。
他要让他们看看,他们北燕王朝有的是能人义士。
突厥使者按着规矩带领随从给周佑宸磕头行礼,看似恭敬,目光却是阴沉沉的,透着一股子杀气。
突厥使者把议和书双手奉上,对着周佑宸道:“这是我们至尊无上的可汗亲自拟写的议和书,请北燕皇帝过目。”
周佑宸冷着一张脸,看着高福利把议和书接过,然后躬身递了上来。
议和书的内容是用汉字写的,周佑宸静静看完,随即把书卷往桌上一扔,沉声道:“白纸黑字,看着虽好,但朕仍是无法相信你们。”
突厥使者闻言不怒发笑,定定望着周佑宸道:“北燕皇帝何出此言呢?难不成在您的眼里,我们也都是野蛮人不成?”
他的语气略带挑衅之意,周佑宸皱眉道:“难道不是吗?你们在边界屡屡进犯,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祖辈定下的约定!你让朕怎么信任你们?”
“皇帝陛下,容我说一句不当说的话。您别忘了,您的身上也流着突厥人的血,您也是半个突厥人!您怀疑我们,就是怀疑您自己,怀疑您自己生母的部落……您的生母阿史那氏,是我们部落里最美最勇敢的姑娘!她是上天的恩赐,是让日月都为之闪耀的草原之宝。”他越说越激动,眼中微芒乍现。
不过他的话说完之后,朝中的气氛立刻冷凝下来。
在宫里最忌讳的话题,就是提起周佑宸的生母,萧妃娘娘。
周佑宸的脸色瞬间起了变化,心中也是重重为之一震。
他何尝不想知道他的母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惜从来有人给过他这个机会,让他去了解自己的母亲,记住自己的母亲。这宫中连一副她的画像都没有……
那突厥使者见他神情僵硬,继续开口道:“皇帝陛下,在我们突厥,没有人敢去怀疑自己的母亲,也没有人敢去怠慢自己的母亲。请您永远不要忘记,您是从哪儿而来的?”
周佑宸闻言双拳逐渐收紧,攥握成拳。
正当他要开口之时,殿外突然有人传话:“岚太妃娘娘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