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乐坊的乐师和舞伎,都是由内务府层层选拔出来的。
出身清白,底子干净。
内务府办事,孟夕岚还算是放心的。
也许真的只是巧合,只这一次倒也无妨,若是再有下次,必要深究到底。
孟夕岚挥挥手,示意回话的小太监下去。
须臾,偏殿传来一阵婴孩儿的啼哭声。
哭声很快就止住了,孟夕岚稍微想了想,方才起身去到偏殿。
三皇子周天海正在乳母的怀中吃着奶,这孩子吃东西的时候,总是很着急似的,而且,仿佛怎么都吃都吃饱。
乳母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孩子,宫里的皇子公主都是难将养的,偏偏三皇子这般有福气,吃得好,睡得香,长得更是快。
孟夕岚如今抱着他一会儿,便觉得手腕酸痛,亏得宫中人多,时时刻刻都有人照顾着他。
身在妃位的柳南,如今已经出了月子,只是还不能下地走动。
孟夕岚倒也没有把事情做得太绝,隔三差五就派人将三皇子抱过来,给她看看。
不过听说,柳南每每见到孩子都会哭泣不止。
她念子心切,见了孩子,难免情绪波动。不过,她想要要回三皇子是不可能的。
孟夕岚看着吃饱喝足,酣睡可爱的三皇子,眉头微蹙。
“这孩子天生是个心大的。”
竹露闻言也凑过来看了他一眼:“娘娘,常言道三岁看到老,这会儿还早。”
孟夕岚闻言望着她道:“等他长大了,本宫也老了,估计也操不起那么多的心了。”
竹露微微摇头,只把焦大人送来的滋补汤送了过去:“娘娘正当年,嘴上为何总提起“老”字?”
孟夕岚含笑道:“因为本宫心老。”
两世为人,两世沉浮,她的人还未衰老,但心早已经步入迟暮之年。
说起这话,孟夕岚的眸底泛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冷漠飘然。
稚儿的眼睛最是清澈无邪,一眼看进去,便会让人心情美丽。而主子的这双眼睛,仍是美丽的,只是透出来的光是那么犀利,那么冷冽。
…
养心殿内,周佑宸的面前摊开着一本奏折,上面赫然写着几行字,“外敌未驱……臣誓死不归……”
浓黑的墨迹,张狂的字体,透着一股子不服输的韧劲儿。
周佑宸已经一连下了两道旨意让褚静川班师回朝。然而,褚静川抗旨两次,仍是坚持驻守边界。
周佑宸阴沉着一张脸,看着褚静川振振有词,违抗皇命的圣旨,心中又气又叹。
朝廷兵力不足,褚静川若是不能及时回京,那想要镇压周佑龙自立之乱,便无兵可用!
褚静川如此大胆,但朝中却无人弹劾他,反而是一片求情力挺之声。
褚静川镇守边关有功,而且,他们深知朝廷不能没有他,皇上也不能没有他。
散朝之后,周佑宸又看了一遍褚静川的奏折,静默不语,眉眼之间,竟是愠怒之色。
长生看在眼里,便识趣离开,不愿多嘴议论此事。
他去到慈宁宫,没有隐瞒实情,而是实话实说。
孟夕岚早知皇上有召回褚静川之意,只是不知道皇上的心意这么急切,而褚静川又是如此倔强!
孟夕岚听得此事,心中一沉。
褚静川的脾气,她太了解了。因为无忧和亲一事,他心中必定恨极了自己,也恨极了皇上。他不愿回来,一半是因为屠都,一半是因为自己。
她让他失望了,再一次……
长生看着母后的神情如此沉重痛苦,不由轻轻皱眉:“母后,您的脸色很不好看。您没事吧?”
孟夕岚握紧了他的手道:“长生,不管你父皇有多么地生气,你都要站在褚将军那一边,知道吗?”
长生见母后一脸认真,便知其中厉害,重重点头道:“儿臣明白。褚将军护国有功,他是北燕的福将!”
“母后,您不用担心,父皇一向器重褚将军,他不会责罚于他的。”
孟夕岚蹙眉道:“褚将军远离京城,本宫担心的是他的家人。”
长生脸色微变:“母后,父皇怎么会连累他们呢?褚家三代功勋……”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母后的眼神阻止:“功劳再多,也是徒劳。伴君如伴虎,皇上一句话,就可让褚家所有的功绩,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伴君如伴虎……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听见这样的话了。
长生沉吟片刻才道:“母后,父皇真的有那么可怕吗?他不是喜怒无常之人,他一向最理智了。”
儿子对父亲的敬重之情,让他无法畏惧父亲的权势。
孟夕岚闻言抿唇一笑,笑容微微有些苦涩。
她抚摸儿子的脸庞,静静道:“本宫不是要你提防你父皇,只是让你不要忘记。他是你的父亲,也是这天下的主人,他可以决定任何人的生死,包括你,包括我……”
这十几年来,她从未让长生心有戒备,只是君心难测。就算是十几年的夫妻,十几年的同甘共苦,也未必能修复彼此心中的嫌隙。
也许……他们对彼此的心都已经变了。
…
六州城的百姓在极度不安的心情之中,熬过了早春的清寒。
时近五月,万物生长,处处一片生机勃勃。
六州城在往南行不过几十里,便是舅舅褚静川驻扎之地。
无忧心里很惦记着舅舅,只是她的身份横在这里,想见也见不得。
天气好了,无忧的心情却有些沉重起来。
她闷在帐中,不爱走动,因着上次的事,她也不敢随随便便地再见什么人了。
她异常安静的样子,让屠都微微不解。
之前,他不要让她出去,她都要兴冲冲地出去,如今,她可以自由出入了,反而却比之前更拘谨了。
屠都不知她怎么了,还以为她身上不舒服。所以,他不得不克制自己,不对她动手动脚。
明珠是贴身伺候她的人,掐指一算,暗暗欣喜。
主子近来身子懒,又喜睡,而且,这个月的月事还没来……八成是有孕了。
主子若是有孕,这便是天底下最大的喜事了。
无忧的陪嫁随从之中,有太医跟随,到底是不是,只要把脉就知道了。
明珠含着笑意进到帐中,见主子还歪在榻上不动,便走过去道:“殿下,奴婢见您的气色实在太差了。不如请太医过来看看……”
她试探着问了一句,看主子摇头不语,又道:“殿下,您这样奴婢实在担心,而且,大汗他也……他也很担心。”
无忧抬眸看她:“我又没病,不要大惊小怪的。”
若是把太医找来,所有人都会大惊小怪的,到时候又会很麻烦。
“殿下……”明珠正小心翼翼地劝着,却见大汗屠都进来了。
他背着双手走进来,明珠忙屈膝行礼,隐去了脸上的笑意,只道:“给大汗请安。”
屠都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出去。
明珠心里转着主意,想着,若是大汗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这等好事,一定要让主子亲自告诉大汗才是最好。
屠都背着手走到无忧的面前,无忧站起身来,隐约感觉他的背后藏着什么东西。
一阵微弱的叫声传来,惹得无忧微微挑眉。
屠都伸出手来,手里抓着一只灰白相间的小狗,直接送到她的怀里。
“呜呜……呜呜……”
小狗叫了两声,听上去怯怯的。
无忧抱过小狗,先是一怔,随之一喜。
“大汗,这是哪来的?”她惊喜的表情,让屠都很满意。
他就知道她一定会喜欢。
无忧捧起小狗,看着他那双蓝灰色的眼睛,亲昵道:“小家伙,你太可爱了。”
“大汗,这小狗是哪来的?”无忧见屠都不语,只是望着自己笑,暗暗纳闷。
屠都用手指摸摸她怀中的小狗,然后将它的小嘴微微撬开,含笑道:“这不是小狗,这是狼崽儿。”
“狼?”无忧惊呼一声,低头仔细查看,它的耳朵小小的,却是竖起来的。
“它真的是狼?”无忧的语气不是方才那般欢快了。
“你怕了?”屠都抓住那小狼崽,将它拎了起来。
无忧连忙摇头,又把它抱回到怀中,轻柔抚摸。
这么可爱的小家伙儿,一点都不让人害怕。
“这是打猎的时候,我手下捡到的。它的母亲死了,他的同族也抛弃了它,它卡在石头缝里,差点死掉。”
无忧听了只道:“好可怜的小家伙儿。大汗,臣妾可以养他吗?”
屠都笑笑:“你若喜欢,当然可以。我本来带回来,就是给你解闷儿的。不过……”
他稍微拖长语气道:“狼的野性是天生的,永远都无法驯服。所以,没有人能做到它的主人!”
无忧闻言一笑,粉颈低垂,摸着小狼的头道:“没关系,臣妾原来也不想做它的主人。等它长大了,咱们就把它放过去,让它自由自在地生活。”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中竟是柔光。
屠都闻言淡淡一笑。
两人说话间,她怀里的小狼挣扎着跳到地上,嗅着毛毡上的味道。
屠都看了无忧一眼:“看来,它喜欢这里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