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夕岚转过身去,避开了周佑宸那双深邃犀利的眼睛。在他的面前,她从未这般心虚过。
为什么?许是因为她的身上怀揣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只觉自己的秘密,很快马上就要被识破了。
这看似轻巧的一个转身,却让周佑宸介脸色微变。
“你在躲朕!”周佑宸的眸中闪动着幽幽的光:“难不成,你这一辈子都要躲着朕!”
他分明是在关心她,难道她看不出来吗?她看不出来的,只因她的心里还在恨朕……
“臣妾没有躲着皇上,臣妾只是不想让皇上不高兴罢了。”孟夕岚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叮嘱自己千万不能再这个时候露出马脚。
“皇上现在不愿看见臣妾,臣妾心里明白。”
孟夕岚微微偏头,轻抿红唇,停顿了片刻,才道:“皇上对臣妾的关心,臣妾感激不尽。”
周佑宸冷冷看她:“你真知道感激吗?朕对你的心意,你可还在乎?”
孟夕岚闻言转过身来,双手交握在身前,微微遮盖住自己的小腹。
“臣妾当然在乎。”随着她不紧不慢地一句话,两人的神情都为之一变。
他们如今还是夫妻,她对他虽有怨恨,却也有情意。失望到了头,就是绝望,若是绝望到了头,便是无望了。周佑宸容不下她腹中的孩子,孟夕岚只需要让他退位让贤,可她不要他死,她要他活着。
周佑宸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白皙面容,一时间心思渐沉。
她的人离他这样的近,可她的心,却离他那么远。他竟然看不透她,更猜不到她在想什么。
“有焦长卿在,朕是不该为你担心了,皇后。”
这一声声的“皇后”,说得人心寒,听得人心更寒。
他已经许久不再唤她的名字,仿佛这是两人之间的忌讳。
话已至此,孟夕岚屈膝行礼:“时辰不早了,臣妾恭送皇上。”
他来,她不喜,他走,她才心安。
周佑宸眸中突闪寒光,脸上闪着阴晴不定的神色,继而甩袖离开。
高福利站在帘外,悬着一颗心,暗暗盘算着时辰。他最担心皇上会突然留宿在慈宁宫,那就要出大事了。幸好,不过才一盏茶的时间,皇上就沉着一张脸走了出来。
高福利提着灯笼,迎了上去,明知故问道:“皇上,今晚您不留下陪娘娘吗?”
周佑宸闻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轻哼一声。
高福利忙低头跟上,心里便知,他和娘娘此番又是不欢而散。
皇上难得来后宫走动,没留宿慈宁宫,也没去旁人那里。
回了养心殿,高福利再次端来一杯参汤,“皇上请趁热喝吧。”
这是第五杯了,焦大人吩咐过,这是最关键的。
他看着皇上把茶喝下,心中渐渐一沉。
再浅的毒,也是毒。焦长卿用药如神,用毒也是一样厉害。
高福利伺候皇上的饮食起居,已经能感觉到皇上这两天格外容易疲倦。搁在平时,他每夜都要将近二更天的时候才休息,今儿却是早早歇下了。
经过一夜之后,周佑宸头疼欲裂,突然就病倒了。
皇上突然病倒,太医院上下皆是忙成一团。
焦长卿过去为皇上问诊,为他诊脉,却是故意久久不语。
周佑宸被头疼折磨得难受,瞪着他道:“朕究竟怎么了?”
焦长卿故意长叹一声:“皇上,您这是急火攻心,扰乱了五脏六腑,结果逼发了体内的寒毒。皇上,您也是知道的,您少年时所中的寒毒对您来说是最最危险的。”
当年,焦长卿凭着自己的本事救回了周佑宸的半条命,可是,周佑宸体内的寒毒并未被完全除去,只能靠着他的恢复,慢慢抑制。
此番,焦长卿所用的几位药材都寒性很大,这对于周佑宸来说是很危险的。
周佑宸不可置信地皱着眉头,一把拽过他的衣领,怒声呵斥道:“你说朕的旧毒又复发了?”
焦长卿答的掷地有声:“是的,皇上。这一年多来,皇上南北征战,身子亏空,元气不足,如今又因着一股邪火攻上心头,内外皆成病患。”
“不可能,朕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病倒!”
焦长卿知道他心中有疑,随即双膝跪地,深施一礼道:“皇上,微臣说得都是实话。请皇上千万不要再怠慢自己的身体……”
周佑宸摇头:“朕不能生病。焦长卿,你要治好朕,知道吗?你要治好朕!”
焦长卿连连点头:“微臣定当尽心尽力,还请皇上不要太过激动,太过担心,这样对身子不……”
他的话音刚落,高福利突然上前一步:“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周佑宸闻言稍稍平复一下心绪,坐直身子,又看了焦长卿一眼:“你不要对皇后多嘴。”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让他暂时不要告诉孟夕岚,他的病情。
孟夕岚扶着宝珠的手,缓缓走了进来。
她听闻皇上病倒,连早朝都没上,便知一切顺利。
和昨儿不同,今日的她,妆容素净,没了昨日的艳丽,面容苍白,看起来仿佛比周佑宸看起来更像是个病人。
“娘娘……”焦长卿起身行礼,让出床前的位置。
孟夕岚双瞳微闪,快步走到周佑宸的身边,看着他道:“皇上到底怎么了?”
她脸上的慌乱是装出来,可她憔悴不堪的模样,还是深深地刺中了周佑宸的心。
她是为谁而憔悴?为他吗?
周佑宸凝视她片刻,终是叹息一声:“朕没事。”
孟夕岚眼眶泛红,心中的酸楚翻涌而上,不知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
病来如山倒。不过短短三天的时间,周佑宸的病情每况愈下,连床都下不来了。
长生身为太子,代理朝政,每天替父皇上早朝,面见群臣,处理奏折。
要做的事情,压在眼前,多得数都数不清。不过就算如此,长生仍是每天去父皇的病榻前,给父皇请安,交代每日要事。
周佑宸对他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眼下,他最担心的还是自己。
他从未这般卧床不起过,每天虚弱无力地躺在床上,连杯水都拿不起来,简直就像是个废人似的。
长生总是晌午时分过来,而孟夕岚总是在黄昏时分过来。
周佑宸闭目养神,鼻尖忽地闻到了一阵药香。
睁眼看去,孟夕岚坐在桌旁,慢条斯理地替他吹凉汤药,动作缓慢,小心翼翼。
周佑宸抿紧双唇,神情微有动容。
这场景,他总觉得似曾相识,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似的。
孟夕岚本是闻不得药味的,所以过来之前,让焦长卿为她施了针,针灸了一下穴位。这样一来,她便没了嗅觉,所以并不会在周佑宸的面前反胃呕吐。
孟夕岚端着药碗过来,见周佑宸凝神望着自己,出神片刻,随即又缓过神来,继而又低下头去。
额前垂下的头发,掩盖了他眉间的神色,让他整张脸都显得阴郁起来。
孟夕岚轻轻放下药碗,稍微迟疑一下,方才伸出手去,轻轻拨弄了一下周佑宸挡在眼前的黑发。
突如其来的举动,惹得周佑宸微微一怔。
他再度抬起头来,神色间竟有一丝防备。
孟夕岚见状,眉眼低垂,正欲缩回手去,却被他一把握上了自己的手。他看着她,语气疲惫道:“朕想起从前的事了。”
孟夕岚闻言心中一动,抬起另外一只手,抚过他疲惫的眉心,道:“皇上还记得就好。”
周佑宸将她的手握得很紧:“朕怎么会忘?”他略微停顿一下,跟着又道:“这场病,也许来得正是时候,让朕想起了从前很多事,你的事……”
孟夕岚闻言目光微转,若有所思,继而展颜一笑,笑容恬淡,犹如清月投在窗棂之上的浅浅光辉。
周佑宸见她微笑,渐渐闭上了眼睛,借着药劲儿睡了过去。
孟夕岚坐在床边,一直陪着他,嘴角的笑容不减分毫,只是略含苦涩。
因着皇上抱病,太子监国理事,让原本刚刚安稳下来的朝中局势,再次变得波澜起伏。
接近两年的征战,已经让朝中元气大伤,这种时候,最需要的就是安稳,给朝廷喘息平缓的机会,也给老百姓们休养生息的时间。削减赋税是第一步,划分土地是第二步,如此一来,才能稳住民心。
当然,稳住民心之时,还要笼络群臣,而太子选妃就是最好的机会。
孟夕岚如今可以一手做主太子的婚事,但她仍是十分慎重,几番考量斟酌之后,又和父亲兄长商量过,方才定下来几个人选。
六个名字,六张画像,长生当着母后的面,将其一一打开细看,看了许久,仍是不语,只是陷入了深深地沉默之中。
孟夕岚见状,轻声问道:“怎么?这里面没有一个是你喜欢的?”
长生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淡淡道:“儿臣喜不喜欢都不重要。母后选出来的人,自然是错不了的。只是……”
他的语气稍有迟疑,似乎有话想说:“母后,儿臣的婚事能不能再等一等?等到父皇病愈再说!”
孟夕岚闻言面上看不出有什么波动,可心里却是重重叹息:现在才是最好的时候啊!你父皇的病,不会好了,再也不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