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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情深快步出去,蒋远周跟在后面,她手里拎着的保温杯在晃动,如果不是密封性好,里头的玉米粥早就溢出来了。

“干爸,万毓宁在里面?”

方明坤无奈点着头,“方晟让我出来,说是要跟她单独谈谈。”

“谈?”许情深脸色很不好看,“他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

她将保温杯交到方明坤手里,然后拧开门把往里走,病房内阳光充足,有说话声传来,蒋远周跟着到里面,看见万毓宁坐在床边的椅子内,手里拿了把水果刀正在削苹果。

方明坤和司机也都着急地跟进来,方晟冲他们看看,目光最终落到许情深身上,“你来了。”

许情深见他安然无恙,狠狠松了口气。

万毓宁从椅子上起身,“远周,你怎么来了?”

蒋远周见她挺正常,眉宇间不由舒展开,“没什么,我先走了。”

他大步出去,方晟看眼时间,冲许情深道,“到上班时间了,怎么还来这?”

“我煮了些玉米粥送来,你还好吧?”

方晟点头。“挺好的,快去上班吧。”

许情深不放心地看向万毓宁,方晟出声安慰,“我都这样了,她不会傻到要来杀我,去吧。”

她轻点下头,跟着方明坤走出去几步,压低嗓音道,“干爸,你一定要注意着,万毓宁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我知道。”

方晟的床边装有警铃,就在他左手边,如果遇到突发状况,他随时可以求救。

蒋远周的司机仍旧守在外面,许情深轻轻将病房门带上,屋内恢复静谧,万毓宁握紧手里的水果刀望向方晟。

男人半躺在那里,除了不能动弹之外,其实看不出跟以前有什么不同,“是不是很想杀了我?”

“方晟,你把我家害成那样,难道一点点内疚都没有?”

他的视线定在万毓宁手里的那把刀上,他多希望他能起身,朝着她的刀口撞去,方晟轻轻笑了声,“内疚?我为什么要内疚?如果再给我点时间,我会杀了你全家,包括你。”

万毓宁怔在那里,目光紧锁住他,“我爸妈对你这样好,把你当成亲生儿子。”

“万毓宁,你有脸说出这样的话,我还没脸听。你还是想想你爸能判多少年吧,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要死在牢里了。”

“你住嘴!”万毓宁脸色开始发白。

男人嘴角始终带着笑,他看眼窗外,万毓宁站起身,睨着他这幅样子,“残废之后,日子好受吗?你这样骄傲,如今却连生活都不能自理,方晟,我看你活的还不如一条狗!”

方晟面无表情地看向她。“那也比跟你睡在一起好,要不是因为我要扳倒你们万家,我会要你?我看见你就恶心。好几次面对你,我根本就没反应,需要靠药物才行,万毓宁,可想而知你有多糟糕。”

万毓宁一口气哽在喉间,都没有话能去反驳他。

方晟目光渴望地望向她手里刀,“你以为蒋远周帮你、护你,是因为他爱你?你应该早就过了天真的年纪。蒋家门槛向来高,一个离过婚身无分文的女人,家中父母还牵扯命案,本身呢?流过两次产,且终身不能受孕,你确定蒋远周会看得上你?”

“你闭嘴!”万毓宁的心理防线全线崩溃,她起身,一巴掌狠狠抽向方晟的脸。

他嘴里溢出血腥味来,方晟轻舔嘴角,“万毓宁,如今医学这么发达,我一天不死,总能等到奇迹的发生,到时候,我们再来相互残杀怎么样?”

“你以为你活得了?”万毓宁扔掉手里的水果刀,双手使劲掐住方晟的脖子,窒息感瞬间袭来,万毓宁使了全部的力道,方晟觉得差一点点,他的脖子就要断了。

他眼里的阳光更加破碎,他不着痕迹地拉了拉嘴角,很好,继续用力。

方晟感觉到自己就要解脱了,虽然过程比他想象的要难受,但他不在乎。他左手握紧床单,始终没有去按旁边的警铃,这对他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他终于可以不用拖累任何人,不用拖累自己,他疲惫至极,只想舒舒服服睡一觉。

万毓宁双目充血,恶狠狠道,“你去死吧,去死!”

方晟面色发白,轻闭上眼睛,万毓宁拇指感觉到他颈部动脉地跳动,她好像忽然回过神似的松开了力道,她大步往后退,一下坐进了椅子内。

呼吸重新充斥而来,方晟狠狠吸了口,万毓宁摇着头,双手不住拉扯着左手手指,“你迟早要死,我不能为你搭上条命,不值得!”

方晟剧烈喘息着,他没想到万毓宁居然能在最后关头收住,他轻闭双眼,脖子痛得厉害,“你就不怕我能恢复过来?”

“世上哪有那么多奇迹。”

方晟手摸向自己颈间,然后轻揉几下,万毓宁望着他脸上的巴掌印笑出声来,“这样任人宰割的滋味,很难受吧?你这么厉害,倒是起来还手啊。”

“你不用激我,我已经接受了我这幅样子,所以不会觉得多么痛苦,只是我知道我好不了了,我想死。”

万毓宁眉头上扬,“但是你死不了。”

“万毓宁,你觉得蒋远周是爱你,还是爱许情深?”

女人的脸色刷的变了,“你居然用这个词,你觉得蒋远周会爱许情深?”

“那在乎总是有的吧?你和许情深两个,反而是她跟蒋远周在一起的几率比较大。”方晟见她沉着脸不开口,继续说道,“而现在在许情深心里,我的死活最重要。”

万毓宁目光望向他,“你究竟想说什么?”

“如果我死了,而害死我的人又是蒋远周,你觉得他们之间还有机会吗?”

万毓宁轻咬唇瓣,似乎还在消化这话里面的意思,“蒋远周害死你?”

“我现在只求一死,我跟许情深相爱,让我眼睁睁看她和蒋远周在一起,我死不瞑目。这是个一举两得的机会。”

万毓宁双手握紧,放在膝盖上,“你跟我说有什么用?再说,蒋远周为什么要害死你?”

“你帮我买一种药过来,我死了之后,许情深会看到我留下的遗书,我告诉她,药是蒋远周给我的,也是他逼着我喝下去的。你觉得她会不会相信?”

万毓宁脑子虽然乱,但还是抓住了重点,“不行,蒋远周会被牵扯进命案中。”

“你以为警方是吃素的?再说蒋远周一手遮天,他自然有办法脱身。只是许情深会认定,我的死和他有关,这是她一辈子的疙瘩,只要她坚信,他们两个就没法在一起。”方晟盯着万毓宁的脸看,“没有了她,你跟蒋远周可以慢慢回到过去,你们毕竟青梅竹马,旧情复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万毓宁似乎被说动,双手紧张地搓揉在一起,她手掌心内都是汗,两手滑的几乎要握不住。

“你放心,我让你买的不是毒药,我这个病,不能碰一种药,那只是一般的消炎药而已,去病房就能买到。”方晟露在袖口外的手背白皙,上面的青筋一根根明显的暴突出来。

万毓宁被他的主意招去了魂,方晟的话,诱惑性太大,如今她对他恨之入骨,走到这一步,唯一能倚靠的人是蒋远周。而万毓宁也是直到现在才发现,她心里最爱的还是蒋远周。

“你确定许情深会相信?”

“当然,我的死必定会让她痛不欲生,我没有任何自杀的能力,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别人给我提供药物。我会在遗书里详细写明,你放心。”方晟在一步步铺路,当他看见万毓宁走进病房的时候,他心里是豁然开朗的,他觉得他的解脱之日不远了。

万毓宁似在犹豫,这毕竟关系到人命,况且方晟之前还把阿美的死嫁祸到她身上。

这个男人阴狠毒辣,万毓宁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栽进去了。

“你只要把药买过来就行,到时候溶解在水里,水是我自己喝下去的,你怕什么?”方晟仿佛洞察了她心里的想法,“警察办案,讲究的是证据。我和许情深在城中街出事,万毓宁,我知道是你,但我们谁都不能拿你怎么样,因为没有证据。”

万毓宁视线对上方晟,嘴角轻扯,“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所以,等我死后,你也可以说这句话。万毓宁,这么好的机会你不抓住,等我找到另一种死法的时候,你可就来不及了。”方晟手掌在床沿抚了下,“你要是不相信许情深对我的情谊,我可以试一下给你看看。”

“怎么试?”

“我自然有办法。”

万毓宁走出去后,方明坤快速进了屋。一眼看到方晟没事,他重重呼出口气,方明坤走近床侧,却注意到了方晟脸上的手指印。“怎么了这是?刚才我就听到动静声,是不是她打你?”

方晟舌尖在嘴角处轻抵,“爸,这一巴掌换来我们彼此的原谅,也值得了。”

“她……”

“她知道我病成这样,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方明坤将信将疑,“真的?”

“是,”方晟抬了抬手,“我想睡会。”

“好。”

万毓宁离开方晟的病房后,并未立马回去,而是去了蒋远周的办公室。

老白跟蒋远周在说着什么,万毓宁推门而入,司机留在外面,老白止住话语,蒋远周问道,“怎么不回去?”

“马上就要吃中饭了,我想跟你一起吃。”

“我今天有事,中饭打算在医院解决。”

万毓宁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没关系,只要跟你在一起,吃什么都无所谓。”

午间时分。

许情深看完诊出门,身上还穿着白大褂,她打算先去方晟的病房看看。

来到住院部,门口没人,看来司机和万毓宁都走了,许情深推开病房的门,忽然听到方明坤喊了声,“方晟,方晟,你怎么了?”

她顿时心惊肉跳,步子加快,心口通通直跳,来到病床前,许情深看到方晟全身抽搐,表情痛苦,好像要死过去般。许情深双手捧着方晟的头,“你别吓我,你怎么了?方晟!”

万毓宁等到吃饭时间,蒋远周关掉电脑页面起身,刚走出去两步,老白就接到了电话。

“蒋先生,方晟情况忽然恶化。”

“怎么回事?”

老白面色严肃地摇头,“几个主任正在赶过去。”

“去看看。”

万毓宁听闻,赶紧跟在了他们身后。来到方晟的病床前,里面乱成一团,蒋远周听到许情深的声音格外凄厉,“方晟,你别吓我,方晟!”

医护人员比他们早到,许情深正在焦急地查看着方晟的情况,三人走进去,蒋远周站在床尾处。

方晟额前的青筋一道道绷紧,面色涨得通红,左手紧紧握成拳,整个身子不能动弹,所以更加显得难受。许情深眼眶通红,手掌固定住他的脑袋,“别怕,我会救你的,我会救你的。”

对面的护士按着方晟的手臂,扎针扎不进去,急得不行,“你别乱动啊。”

针头拔出来再次捅进去,许情深起身朝着对面走去,在经过床尾时,她甚至没看那儿站着的是谁,她只知道有人挡在她身前。许情深将对方一把推开,然后快步跑到方晟的左手边。

蒋远周脚步明显趔趄下,许情深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身后的老白忙扶了把,压低嗓音道,“蒋先生,没事吧。”

蒋远周面色铁青,在方晟跟前,原来她眼里真是一点点没有他。

许情深取过护士手里的针,手指在方晟的臂膀上轻揉,她面色尽管焦急,却还是耐心无比道,“忍忍,忍忍,马上就会好的。”

方晟面容抽搐,两眼紧闭,许情深凑过去,将额头同他相抵,这样的动作无疑是在蒋远周的心上狠狠剜了一刀。许情深眼里心里都挤不进旁人,她着急地给方晟看诊,给他扎针,而蒋远周呢?他不近不远地站在她余光里,她却完全视而不见。

旁边的万毓宁站着,却差点藏匿不住眼里的笑,方晟说的没错,许情深只要一遇上方晟的事,就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了。

很快,各科室的主任相继赶来,见到蒋远周还不忘打声招呼,“蒋先生。”

男人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前方,他看到许情深凑在方晟面前,焦急而轻柔的跟他反复说着话,方晟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偏着头,身体的负荷应该到了极限。

“你不能出事,方晟!看看我啊——”

老白往蒋远周身前走了步,“蒋先生,我们走吧?”

蒋远周没有答话,却是抬起脚步径自走了出去,万毓宁紧随其后,几人走进电梯,老白伸手按向数字键,万毓宁靠向电梯镜,“许情深对方晟的感情,真是不一般,如果没有刻骨的深爱,怎么会有这样的担忧?一年前的路真是走错了,我不是方晟的良人,许情深才是。”

老白目光透过镜面朝她看了看。

这样的话,无疑又在蒋远周心口上扎了一刀。

难道谁天生就是谁的良人不成?他不信这样的鬼话。

万毓宁专注地盯着蒋远周的面色,她见他浑身似有肃杀之气,电梯内的空间本来就小,如今因为他的冷冽寒森,空气仿佛要冻住般。万毓宁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只是心里刚升起的那点雀跃被无情浇熄了。

方晟说的没错,在蒋远周的心里,怕是许情深的地位早已经超过她。万毓宁如果不把握住现在的机会,以后会很被动。

“蒋先生,”老白适时插进来句话,“我看方晟不像是病发,倒像是毒瘾上来了。”

蒋远周也意识到了这点,“那不是我们能操心的,他身边有许情深,什么都能解决。”他口气淡淡的,里头却隐约藏着嘲讽和酸意。

万毓宁不着痕迹压下眼帘,许情深什么都能解决?如果不是蒋远周提供给她星港医院这么好的条件,不论方晟是病发还是毒瘾上来,她都不可能有计可施。

方晟被再次推入急救室,许情深没有参与,她双手双脚发凉,连走动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倚着墙壁,两眼紧盯门口。

方明坤抱头痛哭,实在禁不起这样的打击,“怎么会这样?就算是病发,也不至于啊……”

许情深抬高脑袋,她其实已经知道了,她之前没有看过方晟毒瘾发作的样子,也想象不出他会有多痛苦,现在总算体会到了什么叫生不如死之余,还要受尽折磨。

方晟被送回病房的时候,奄奄一息,许情深坐在病床边沿,握紧他的手掌,“方晟?”

他勉强轻抬眼帘,看到了许情深,看到了方明坤,“我挺好的,不哭。”

“我知道你难受。”

方晟冲着方明坤道,“爸,我饿。”

“你现在能吃东西吗?”

许情深望入方晟潭底,她忍着难受说道,“干爸,你给他买些清淡的。”

“好,我这就去。”

关门声随后传到方晟的耳朵里,他使尽仅有的力气握住许情深的手掌,“情深,家里有我之前买好的东西,最后的时间,你让我好好地走吧。”

注射一次跟十次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区别了。

许情深将他的手背贴向自己的前额,她双目紧闭,眼眶中酸涩不已,涨的难受。

方晟手指轻动弹下,“情深,我想过两天去墓园一趟,你带我去吧?”

“你去那做什么?”

“去看看我妈。”

许情深点着头答应下来,“好。”

方晟这个样子,许情深自然不可能回去看诊,而她的一举一动又都在蒋远周眼里。

办公室。

万毓宁吃过饭,不想单独回去,蒋远周偏偏有事要处理,她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内。

老白跟蒋远周继续说着事,“关于电视台那边的提议,您怎么看?”

“做一档直播手术过程的节目,算是好事,能将星港的专业性和现代化理念都传递出去,选一些难度较高、手术成功率也高的案例来做,电视台跟我们洽谈了这么久,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同意吧。”

老白轻点下头,“现在关键的是,这么好的机会给谁?”

“你的建议呢?”

“为确保手术的成功率,自然要主任级别以上。”

蒋远周把玩着手里的签字笔,目光专注地盯着一处,“那边约在什么时候?”

“这个星期,周四。”

蒋远周手中的笔啪地拍在桌面上,“许情深吧。”

老白微吃惊,却并未完全展露出来,“你是说许小姐?但她资历尚浅,恐怕会引起不小的争议。”

“争什么?”蒋远周身子往后倚靠,长腿搭在膝盖上,“她业务能力完全是够的,又年轻,还漂亮,试想想,这么一张美艳绝伦的脸,当镜头逼近过去时,五官完美无缺,观众对手术感兴趣,对医生也感兴趣,我就不信他们不喜欢看美女。”

蒋远周摆出一张任性脸,但老白得劝啊,不能跟着他任性下去。

“我怕周主任他们,会有情绪。”

“难道星港平日里给他们的待遇还不够好?”蒋远周不以为意,“现在要上电视,需要打造的是门面,如果他们能回到二十年前,减掉二十斤肉,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老白接不住话了,一旁的万毓宁尽管气愤,却仍旧强压抑着没有发出来,毕竟这是工作上的事,她无权过问,免得引起蒋远周的反感。

男人盯着电脑屏幕看,老白见状,收起手里的资料,“既然这样,我立马去回复电视台那边。”

“等等,”蒋远周单手撑起下巴,食指在唇瓣处轻抚,“你先去问问许情深的意思,问她需不需要这个机会。”

“蒋先生说笑了,这个机会多少人打破头皮都争不来,许小姐怎么可能会拒绝。”

蒋远周望向老白的视线有些冷,神色也比方才严肃不少,“你别忘了,周四那天许情深请假。”

老白反应过来,许情深今天下午打了请假的申请,周四那天也是请了全天的假。“对不起,我一时疏忽了,是有这么回事,许小姐周四请假,说要上坟。”

“上坟什么时候不好上?她恐怕只有在方晟面前才会丢失原则。”

老白站在边上,蒋远周手指在桌面轻敲几下,“我很好奇,许情深究竟会怎么选,是为自己的以后考虑呢?还是会为了成全方晟,丢弃这么好的机会。”

万毓宁将他的话都听在耳中,她也想看看,方晟对许情深的影响力究竟有多大。

如果她真能为了方晟,将这个机会拱手让给别人,那么方晟今天的提议,就是完全可行的。

这种事,自然不用老白亲自出面。

许情深被叫进会议室的时候,里头只有一个管宣传的负责人。

蒋远周的办公室内,老白将画面切换到会议室,蒋远周轻倚在办公桌前,两条修长的腿一前一后站着,右腿微曲,呈现出一种最舒服的姿态。

许情深进去后,跟对方先打了招呼,然后坐定下来。

万毓宁抬起视线,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心却开始莫名的紧绷起来。

对方先跟许情深说了这么件事,然后强调一个多么好的机会落在她眼前,“现在院方决定,手术交由你来做,恭喜许医生。”

许情深听到这刻,才明白过来,“我?”

“是。”

“怎么可能,我怕是资质不够。”

“我也看过您的手术记录,非常不错,许医生不必自谦。”

许情深知道这个机会有多重要,而对于她来说,最擅长的就是把握住。“好,谢谢院方这样信任我。”

蒋远周听着这句话,嘴角轻抿,眼神仍旧直勾勾盯着屏幕。

“那您好好准备下吧,这个星期四,你需要全天都在医院。”

“这个周四?”许情深放在桌面上的手掌紧握下。

“是啊,周四,电视台的直播时间。”

许情深人明显往后靠了下,上半身陷在椅背中,对方将资料给她,“趁着还有时间,您抓紧多看看。”

“这个周四我请假了,恐怕不行。”许情深手掌落在资料上,却并没有轻易推开。

蒋远周看得出来,许情深心里是不舍的,她面色尽管平静如水,整个人却都处于挣扎中。

“你有什么不得已的事吗?许医生,这可不是一次简单的直播,这对您以后也很有帮助。别的事可以提前或者推迟嘛,你权衡下轻重,考虑考虑?”

许情深的视线落到那叠资料上,是啊,方晟说想那天去,其实也就是随口说了个日子,许情深大可以说改天,说她在周四这天有要事。

可是……

当着方晟的面,她说不出口。

许情深是医生,尽管有些事不想接受,但还是得面对现实,方晟时日无多,她宁可自己留有遗憾,工作上的事,她以后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弥补。然而,人若不在了呢?

在时间面前,什么都是可以让步的。

“对不起,我确实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那人朝许情深看了看,他是有些不能理解的,“恕我冒昧问一句,有多重要?”

这句话,也问到了蒋远周的心里面去,是啊,有多重要?陪方晟上坟而已,什么时候都能去,你许情深凭什么非要依着方晟的时间来?

凭什么!

许情深手掌从那叠资料上挪开,然后又落回去,轻轻抚摸几下,再将双手完全收回去,“我坚定学医,是为一个人,如今他病入膏肓,我却束手无策,周四那天,我要跟他去看我们的两个妈妈。”

对方听了,眉眼间顿时温和下去,口气充满惋惜,“那你跟他说说,改天也不行吗?”

这回,许情深是坚决地摇了摇头,“我不想说,他仅剩的时间里,不应该有任何苦恼。还是谢谢院方的信任,最后说声,对不起。”

许情深站起身来,挺直的脊背在屏幕中一点点走远,直至消失在蒋远周的眼中。

老白切断电源,蒋远周垂下头,握成的拳轻打在额头上,心里夹杂着各种各样的情愫,心酸、难受、愤怒、莫名的暴躁,一股股汇聚起来,形成了一只布满荆棘的手掌。它开始用力撕扯着蒋远周的心脏,乃至全身,他的痛全都在里面,别人看不出来,蒋远周却开始惶恐,为什么他心里已经血肉模糊,一滴滴淌出血来?

“蒋先生,我去找周主任,问问他的意思。”

蒋远周眼帘轻阖,不想搭话,食指翘动两下,老白领会到他的意思,转身出去了。

万毓宁坐在沙发内,心情大好,她起身来到蒋远周身边,“怎么了这是?许情深没空,还有别的医生呢,周主任被称为星港一刀,他上去,总比许情深稳妥吧?”

蒋远周倾起身,走过万毓宁身侧,“是,星港不是只有许情深一个医生,谁行谁上。”

万毓宁嘴角轻挽了下,见蒋远周回到办公桌前,便不再接他的话。

周四这日,许情深早早去了医院,方明坤给方晟换好了衣服。许情深推了辆轮椅来到病床边,方明坤跟护工一起将方晟抱上去。

他今天穿着件黑色的薄款羽绒服,里面是粗线的白毛衣,一双修长的腿包裹在深灰色牛仔裤内,许情深蹲下身,替他将白色的休闲皮鞋穿上。

方晟盯着她的头顶,“你来这么早。”

“到墓园也不早了,回来的时候我再陪你逛逛。”许情深说完,站起身来,方明坤推着轮椅往外走。

来到墓园,那边才开,方明坤推着轮椅在前面走,许情深取来围巾,走过去给方晟围上。

他们需要在门口登记,这儿估计是唯一不用排队的窗口,许情深走过去,里面看守墓园的人将本子和笔递给她。

许情深一笔一画写着,那人看了几眼,忽然说道,“对了,上次有个男人大半夜冲到墓园来找人,找的是你吧?”

她不以为意,“谁会来这地方找我?”

“真的,我当时就说了,里面不可能有人,他非不信,后来还是进去了,找了许久,一个人还在323的墓碑前站了很久。”

许情深握着笔的手一紧,“他有说他是谁吗?”

“我记得特别清楚,开了辆很好的车,还有司机跟着,对了,有登记,我给你翻翻。”他接过本子,开始翻找,具体的哪天早就忘了,但大概是几月份的事,他记得很清楚,“你看,就是这个。”

许情深目光随之望过去,蒋远周三个字苍劲有力,跃然于纸上的还有他那晚的焦急,所以三个字体龙飞凤舞,霸占了两条横格。

她再一看日期,想不出那晚有什么特殊,可仔细想了想,就知道是哪一晚了。

许情深当时在海边,手机关了机,后面的事情她全都知道,蒋远周带着老白闯过黑暗找到她,但他从没说过,他居然还来墓园找了她一圈。

“那小伙子胆倒是挺大,当时满面焦急,我看着他进去的背影,还挺感动的呢。”

许情深盯着那个签名怔怔出神,不远处,方明坤扭过头来,“情深?”

她赶紧答应声,放下本子和笔快步过去。

墓园内有台阶,方明坤和许情深不能推行的时候,只能将轮椅抬起来。来到两座墓碑前,许情深将香烛和鲜花等从袋子里拿出来,还准备了些新鲜的水果。

方明坤祭拜完,将时间留给他们,许情深走到方妈妈的墓前,方晟视线盯着墓碑中的照片,妈妈和许妈妈一样,本该在最美好的年华里陪伴着幼子幼女成长,却不想双双长埋于地底下。

“干妈,你一定要保佑方晟,我相信,他的病终有一天能治愈。”许情深点上香烛,拿起袋子里头的毛巾给方妈妈擦拭着墓碑。

方晟看向她的背影,所有人都将希望寄托在奇迹上面,只有他,完全看开了。

与其一次次被推进急救室,还不如干脆离去。最沉痛的悲恸过后,生活依然可以继续,而对于方晟来说,他最害怕的是从急救室出来,看见方明坤和许情深那张充满希冀、焦急的脸。他们担惊受怕几个小时,那时候认为最最好的事情,莫过于医生将他从死亡边缘处拉回来吧?

许情深蹲在墓碑前,方晟的视线望过去,“妈,你一定要多看看我这张脸,你走的时候我还那样小,可我马上就要过来陪你,你千万不要不认识我。”

许情深手里的动作顿住,却是不敢回头,她哽着嗓音,“方晟,你胡说八道什么?”

方晟朝旁边看了眼,“可惜,我妈边上已经有人了,不过这样也好,我可以葬在山脚下,这样你们以后祭拜的时候,就可以先祭拜我了。”

许情深单手遮住眼帘,两个肩膀轻耸,破碎的哭声从嗓子里溢出来。“我不许你这样说。”

“情深,别傻,有些事情我们到了这一步,都好好地接受不行吗?”方晟抬起头,感受到充足的阳光,它们高高地毫无遮拦地落到他身上,“情深,你放心,从此以后你一定会过得越来越好,因为多了一个可以保佑你的人。”

许情深摇头,“我不要你们的保佑,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人都是贪婪的,”方晟轻轻扯出抹笑,“如果可以好好活着,我比谁都想陪在你身边,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那么少,那么短,不过我也该知足。情深,毕竟我这一辈子,你都在啊。”

许情深回过身来,将头埋在他的腿上,“方晟,别说了。”

男人手掌在她头顶轻抚了下,他感受着四面阴冷的风刮在脸上,如一把把被磨利的尖刀,一个个竖起来的墓碑森寒逼人,方晟闭了闭眼睛,他知道在底下的滋味不好受。

回去的时候,许情深想带方晟去逛逛,但他已经没力气了。

送回病房后,方晟面色发白,许情深在他身旁照顾着,一直到晚上他才恢复过来,许情深这才放心地回去。

两天后,万毓宁再次来到星港医院。

方明坤看到她还是会有防备,方晟却似乎挺高兴的,他跟万毓宁说着话,两人之间不再剑拔弩张,倒真像是都过去了。

蒋远周的司机照例在外面等着,方晟借故让方明坤出去趟,病房内一共有两道门,等到最外头的关门声传来后,万毓宁这才收回笑意。

“你让我买的药,我买到了。”她从包里掏出药盒,给方晟看了眼,“是这个吗?”

方晟晦暗的双眸迸射出光,“是。”

“纸和笔,我也给你准备好了。”

方晟笑了笑,“你想的真周到。”

“这都是跟你学的。”万毓宁面无表情盯看向他。

“好,现在就差一个步骤了,不过这步对你来说不难,你想办法让蒋远周到病房来。”

万毓宁这几天全都想好了,即便方晟有遗书,警方找不到证据,也不能将蒋远周怎么样。“这点你放心,我现在就让他过来。”

万毓宁说完,掏出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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