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霁便知晓了,自己能脱身,也离不开这位五殿下出手相助。
冷着脸对人微微颔首,他心底生不出什么感激。
若非他觊觎林家,又非要带着林钰上京,他们一家人本不该经历那么多事。
“哥哥用早膳了吗?”
还得林钰出声,将他从思绪中扯出来。
“用过了,正要去见陛下。”
林钰也不知皇帝寻他做什么,又生怕是因昨夜之事,立刻道:“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必,”林霁却回得很快,“陛下见我,是为公事,而且有七殿下一道前往。”
林钰这才想起身后的阿渊,又连声对人道谢,“多亏有你。”
鸣渊只是扬了扬唇角,轻轻摇头,示意不用她道谢。
林钰的注意又立刻回到林霁身上,“那哥哥见完陛下,立刻便要出宫吗?”
昨夜形势危急,林钰都来不及和人说几句话就分开了。
留不留在宫里,林霁说了不算,“我会求陛下首肯,叫我与你叙叙旧。”
少女这才亮出笑脸,说了声:“好!”
林霁的确有公事,这场公事,早在当初被调离翰林院,回到松江任知府前,咸祯帝便暗示过。
今日,他袖间已经拟好了详情。
见到皇帝,跪地双手奉上:“此乃户部尚书卢逾升于松江、苏州两地田产实况,总计二十万亩,请陛下过目。”
逢迎卢逾升,也就是太子妃的父亲,并非是他想要投入太子麾下。
相反,他任重道远,与人来往探出了不少消息,尤其是卢家在江南的一众隐田。
所谓隐田,便是明面上不由卢家上缴田地税,实则全由卢家获利的田地。
卢逾升是国舅,他家中田产多些,咸祯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并非罄竹难书的大罪。
可坏就坏在,他对外宣称家中只有八万亩的地,叫咸祯帝看见的是十万亩,结果,林霁又多查出十万亩。
占那么多地又不用缴税,可想而知,卢家已被养成一只多肥的硕鼠。
都这样了,运往西北的军费他还要剥,将士的棉衣太单薄,西北苦寒,竟生生冻死了几百人。
“卢逾升啊卢逾升……”
手中陈列二十万亩田地的纸落到案上,皇帝一双不再年轻的手按上去,无意识地摩挲起来。
他幼年登基,彻底掌权之前,朝中大事都要过一遍母亲与堂舅之手。
那时才十五六岁,年少叛逆,一个政见不合,他便与两位长辈闹翻了。
太后自请去往行宫独居,带了一个极其宠幸的内侍,再也不曾回过皇宫。
而他那太傅堂舅似乎早就志不在此,孑然一身隐归山林,说是种柑橘树去了。
在那个时候,帮衬他的除了沈太师,便是卢逾升,这是份从龙之功。
于是后来册立储君,太子成年,咸祯帝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卢氏女,从中册了一位太子妃。
只是世事如此,多是乐极生悲,泰极丕来的,到了今日,他竟胆大至此,瞒着自己贪成这样。
“朕知道了。”比起怒,皇帝还是心寒更多。
嘱咐完一转眼,却见林霁依旧跪在底下未动。
便说道:“此番你有功,又是你带的头,后面着大理寺详查,朕会叫你做个御史协同办案。”
那么大的案子落地,林霁自然就能顺势加官。
“谢陛下。”他行了礼,却仍旧未起身。
皇帝这才又仔细看看他,“还有什么事?”
林霁道:“小妹滞留宫中,昨日宴上匆匆一面,颇感思乡……”
“行了行了。”咸祯帝晃一晃头,暗道怎么忘了,比起功名,他更在意自己那个毫无血缘的妹妹。
不过时至今日人他见过了,是挺招人稀罕的。
“这几日你就暂留宫中,随时配合查案。”
“谢陛下!”
这声谢得比方才诚心多了。
林霁走出乾清宫时,正遇上沈太师要进去,两人打了照面,林霁自然又拱手作礼,“多谢太师昨日出手相助。”
沈太师救了他两回,一回是在宫宴上,一回是在宫宴后。
两人只匆匆寒暄几句,太师便进去见皇帝了。
咸祯帝见了人便又想起来,那回与人政见相左,弄得他这位沈师傅都以“归乡养病”的名义罢官一年,其中离不得卢逾升的挑拨。
四下无人,皇帝面前还摊着那二十万亩田地的各处明细,开口便是:“朕的确错了。”
年过半百的太师依旧如年少时那般温润,说着:“陛下没错,只是他变了。”
被推至高位,被委以重任,在咸祯帝还是小皇帝的时候,他接触最多的便是自己的堂舅。
印象里,他几乎毫无私欲,做先生时严厉到不近人情,却实实在在一心为公。
以至在咸祯帝年幼的心中种了一颗种子,好似朝臣都会如此,只为公,不谋私。
想到与人几十年结下的隔阂,他终归叹了一口气。
仰头看人道:“朕身边,也只剩下你了。”
太师垂目,并不言语。
林霁离开乾清宫也不能立刻去寻人,皇帝身边的李全亲自领着他到了一处别苑,又说着:“林大人要见林姑娘也不可随意走动,此事老奴替您安排,您想见时便跟老奴说……”
“哥哥!”
话还没交代完,少女脆生生的嗓音就打断了他。
别院外,林钰得知他要在此小住,早就兴冲冲跑来了。
林霁压抑着心里那点雀跃,对面前内侍说了声“见谅”,随后宫殿陈设也不想看,立刻去门口迎人。
走近了才发觉,她不是一个人来的。
许晋宣就立在她身后,以一种并不友善的目光打量自己。
宫里就坏在此处,饶是林霁被搅了兴致,却也只能先对人行礼。
“见过五殿下。”
林钰才不管这些,上前将他拉起来道:“快别拘这些虚礼了,陛下怎么说的?”
也不管这个礼是对许晋宣行的,林霁直起身道:“留我在宫中小住一段时日。”
“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