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心离开了。
她遵照医生的嘱托,给自己戴上口罩,输完液后神色厌厌,自己回了家。
日子,总是这么过着。
等待,等待,还是等待。
但俞谙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
第五天,唐心的手机终于收到一条消息。
荆渺:来医院。
简洁、明了、清晰。
半个小时前。
病床上的人,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终于苏醒过来。俞谙那双瞳眸因为长久未睁眼而氤氲着水汽,双目无神,眼尾发着红。
“你醒了!”荆渺激动上前。
俞谙转瞬间已经想了许多事,他将目光从天花板上移开,落到了床畔的高大身影上,声音清晰却又有些无力。他问,“我躺了多久?”
荆渺告诉他说昏迷了整整五天有余,完了又将唐心跟他说过的话悉数转达,沈书尧的事也略有提及。
但大多都经过了他的二次加工,没敢提他胡编乱造的那些话。
病房内寂静一片,空调发出轻微的呼风响动,源源不断的往房间里输送暖气。
俞谙倏然露出一个神伤的笑容,“我知道了。”
荆渺不明所以,站在一旁略显局促。
“告诉她吧,说我醒了。”
“好。”
在等待的时间里,俞谙清晰的回忆起唐心在听到他试探着叫出“语棠”二字时异样的神色。
他倏然勾唇笑了一下,却有一些苦涩,配上苍白憔悴的脸色,很难不让人产生怜惜之情。
果然是她,他终于找到了。
……
是故,收到短信后,霸气的黑色大G终于在此刻驶入医院停车场,其气质在一众车辆中尤为不同。
唐心踩着踏板轻松跃下,下车后她反手一推将门关上,潇洒落锁,一气呵成。
当时俞谙情况稳定后,唐心就联系了院方给他转入单人病房。
现如今唐心顺着走廊来到门外,她敲了敲门,推开前她的手落在把手上,停顿了几秒,最后才如下定决心一般,手一拧推门而入。
里面,荆渺面无表情地环抱双臂,靠在一面墙壁,听见动静才回头朝门口处望去。
唐心走了进来,视线与俞谙相撞。
共同经历过生死的两人,终于在此刻重新相见。
看见他的模样,唐心心头浮现出愧疚之感,但是并未流露出来。
她不确定对方的身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从前的名字。她的信息处理得很干净,俞家不可能查出才是。
俞谙淡淡的收回二人相对的目光,对着荆渺说道,“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和她说。”
“啪嗒!”房门重新关上,此刻病房内只剩下唐心跟俞谙二人。
“靠近些,太远了我说话会比较费力气。”俞谙这么说。
唐心拉过一旁的椅子,挨着床边坐下,恰到好处的距离不会显得太亲昵或太疏远。二种都不适合二人现有的关系。
她挑眉说道,“巧了,我也有问题要问。”
俞谙露出一个极其温和,甚至眼神里多出几分宠溺的笑容,说道:“你先说。”
唐心沉默一瞬,问:“荆渺是你的保镖吧?”
“嗯嗯。”
“你到底什么身份?”
“我是俞谙,来自京城俞家,大概一年前受人所托来到沐清调查。我在这里认识的人并不知道我的真实家庭情况。”
京城俞家?那他父母岂不就是……唐心脑海里飞速转动,不断梳理着人际关系线,
俞谙的目光落在唐心的脸庞,轻声问道:“还有想知道的吗?”
“不用了。”唐心直截了当。
俞谙错愕,随即又笑了笑,“好。” 缓了一会儿后,问:“我对外一直都是宣称荆渺是自己的表亲,你是怎么认出他的?”
唐心靠在椅子背,状态很是放松随意,“第一次在餐厅遇到你时,我从包厢里看到他对你很是恭敬。主要是他对你的称呼,看嘴型我猜测他叫的是‘少爷’。再加上他走路跟普通人不一样,除了是你的保镖,我暂时还想不到其他的。”
“原来如此,你的观察力很强。”
唐心莞尔一笑:“过奖。”
俞谙望着她的笑,有一瞬间的恍惚,他语气低沉,兀自缓缓说道:“可是有一点我要纠正,餐厅门口那次,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们相识是在十一年前的京城军区医院。凤凰花树,小提琴,你忘了吗?”
一系列关键词如同巨大的石块落入水中,在唐心脑海里砸出巨大声响,一层层叠加直到变成惊涛骇浪。
记忆如潮水涌来。
——“你叫什么?”
——“语棠,语言的语,海棠的棠。哥哥你呢?”
——“你叫我小谙哥哥就行。”
——“小安?”
十一年前?
十一年前!
他是……小安?不对,是谙。原来他是俞家的人,可怎么会是他?
他的模样气势完全变了,曾经的那个人孤僻阴翳,眼神总是淡淡的,而如今长成大人的他,待人却如此柔和,俊逸儒雅到让人无可挑剔。
十一年前,军区医院。
时逢仲秋,凉风灼灼,两个小孩在医院的凤凰花树下相遇。
月光如华,凤凰花随着微风轻轻摇曳,红得夺目。
小女孩瘸着腿,吃力的拿起男孩的小提琴琴盒,冷酷又僵硬的说道,“白天的曲子,我要听。”
“你是谁?为什么要偷拿我的琴?”男孩十来岁的模样,他双腿打着石膏坐在轮椅上,眼神淡漠疏离,有些阴郁孤僻,但浑身上下又自带着一股矜贵气质。
他坐在轮椅上从不与人主动交流,看似沉稳,倒不如说是死气沉沉。
谁道那女孩竟直愣愣的说:“我想听你拉琴。”
男孩睨了她一眼,“我凭什么给你演奏,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语棠啊,我想听。”
男孩脸上露出阴翳的冷笑,反问,“你想听我就要拉?我不喜欢拉小提琴。”
“你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学?”小女孩的眼神依旧很冷,但又看不出丝毫阴阳怪气的感觉。琴盒砸落在地,接触地面的那角刮出一道划痕,有些轻微的凹陷。
“……!?”男孩对眼前这个小自己几岁,行事又偏执怪异的小朋友很不理解。“你砸我琴做什么?”
最终他还是妥协在对方的胡搅蛮缠里,他冷漠的点头应下,“给我。”
男孩接过小提琴盒,将里面价值不菲的琴拿了出来。
小女孩穿着单薄的病号服,见男孩答应演奏,她转身找了一块草地坐下。
男孩余光中瞥见了她后背上沁出一抹红色,冷哼提醒,“喂,你的后背流血了。”
“没关系。”
男孩诧异,“你不疼?你们女孩子不是都怕疼?”
“听到琴声就不疼。”
男孩漆黑冷漠的目光倏然有了些许波动。
自此,女孩经常窜到男孩的病房,光明正大的听他练琴。渐渐的男孩也习惯了女孩的存在,尽管那个冒昧的家伙经常霸占他的床位在他的病房里午睡。
但他早就不在意了。空洞的内心,早就在这段特殊友谊的影响下一点点被填满。
时间一天天过去,男孩问:“你这么小,你的父母为什么不来照看你?”
“妈妈不在了,老伯说的。”
“伯伯?爸爸呢?”
“没见过。”
“所以你——”
“你呢,难道你父母也不在了吗?”
“不,他们只是太忙了。”男孩的眼神暗了下去,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事,说:“我就要回家了。”
“你要走?”
“嗯。但是没关系,下周我生日,你不是喜欢吃甜食吗?到时候我带好吃的来看你。”
“真的?”
“真的。但是你要听医生的话,好好吃药,别再到处跑了。”
女孩皱起眉,面容僵硬,糯声糯气强装冷漠的道:“行。但如果你也骗我的话,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男孩温和的笑了笑,那双眸子如同黑玉一般,终于亮起了光彩。他温声应道:“好,你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