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紫色的大雾在夜间如同填满天地的蒸汽,浓得近乎要实质化。寻望手里提着一盏马灯,但里面装的却非是煤油,而是一个拳头大的圆球,它身上有无数个小洞,此时正从里面发射出属于星灯的光芒。细听还能听见机械球里不断传出零件运作的细微声响。
他提着灯,缓步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雾气徘徊在他四周,碍于灯光不得侵入。
距他百米之远的后方,是同样提着灯的闻伯异,他自在地穿行在雾气中,如果寻望能看得见他的模样,他会发现这个高挑的老人身躯仿佛是半透明的,当处在雾中时便成了天然的保护色。
寻望突然止住步伐,躲入身边房屋的屋檐下。这栋房子的门廊同样安装了仿星灯,幽幽的光芒下,那些妄图啃噬人意识的雾气左支右绌,鬼打墙似的游动,在建筑边缘空出来十余厘米的无雾地带。
一阵脚步声从寻望刚刚行经的石板路上经过,但他似乎并没有提灯,所以脚步极为匆忙,听起来正在寻找可以躲避的地方。其实寻望所处的门廊就是很好的选择,但路人显然连这都没有发现。
“他应该是疯了。”闻伯异的声音在通讯器里响起。
出发前,他给寻望提供了一套设备,包含提灯和入耳式通讯器。这些曾经供给给探查队深入雾区的老旧产品,几十年后依然运作良好。闻伯异因此对晋家的质量保障赞不绝口。
“提灯是很稀有的产品?”寻望问道。
“质量不高的提灯并不稀有,我提供给你的,是最接近星灯的产品。所以你才能安全无虞地在雾中行走。如果你提的是市面上流行的那种残次品,说实话,你在深夜的幻雾区坚持不到半个小时。”
说到这,闻伯异谈性大发,远远跟在重新开始行动的寻望身后,悠然道:“以前,幻雾区还有过提灯人这种活计。他们在腰上挂着计时器,成群结队,接力把客户送到目的地。那段时间,幻雾区的夜晚很热闹,但与之而来的,是每个与鲜血相伴的黎明。早晨一醒来,就能看见窗外又多了很多血迹,同时,城中的劫案也越来越多。”
寻望对这个名词并不陌生。13世纪时,巴黎也有过提灯人的存在。不过巴黎的提灯人诞生是由于彻夜的黑暗使得市民安全无法得到保证。而在幻雾区,显然,有光的夜晚更为危险。
“一定要在这种夜晚出行的,只有心怀不轨的人。”寻望回道“比如,我。”
闻伯异笑起来:“没错。提灯人本来想赚一笔高昂的佣金,但他们忘了他们的客户并不好相与,纯粹是与虎谋皮,很多提灯人的灯反而被抢,导致提灯租赁公司在开张两个月后就宣告倒闭。噩梦自此规定,幻雾区必须实行宵禁。”
“那么,我们现在算违法行为?”
闻伯异玩味地说道:“你觉得呢?”
“你是示亡号的公职人员,我们应该可以算公务出行。”
“哈哈哈哈……”
两人一前一后地聊着,良久,寻望停在了一栋极为普通的房子前:“到了。”
“拍卖间?原来你是要来这。”
寻望冷冷道:“我刚过第一个街角的时候你就猜出路线了。”
“你这年轻人,真是一点不懂人情世故。我在给你捧场,听不出来吗?”
寻望没搭理他,抬手敲门。
老人还在叨叨:“你怎么知道你要找的人在拍卖间?我听说你自从到幻雾区后都在住院,你是哪来的情报?”
“我委托陈医生帮我卖了一辆车。”
叨叨的声音止住片刻,闻伯异哦了一声,“所以,那辆车被追踪了,而追踪你的人或与之相关的人就在幻雾区?”
“嗯。他得知这个消息,一定会来一探虚实。”寻望压低了声音道“我问过陈医生,车会在今天拍卖。”
“即使他今天来了,你又怎么知道他是谁?他并不会把车买下来。”
但寻望没有回答, 因为门开了。
一个身材健硕的男人定定看着眼前的人,来人身材高而削瘦,脸上戴着一副普通的塑料面具,遮住他的上半张脸,只露出嘴唇和下巴,他的手里提着一盏高等级仿星灯。
健壮男人的目光在提灯上停留片刻,未置一词,侧过身来,让寻望进去。
门重新关上,屋子里漆黑一片,只有淡蓝色灯光如鬼火般在黑暗里晃动。
“买家,还是卖家?”男人问。
“买家。”寻望答。
“抵押提灯,我带你入场。记住,买家至少得报价一次,否则抵押物扣下。”
寻望便爽快地将灯交到了他手上。
他们经过长长的回廊,在墙壁的位置推动暗门,走下旋转楼梯,进入地下世界。
每个没钱安装仿星灯的建筑,理应都建了地下室,但很少有这个规模的。拍卖间只在晚上开门,因为只有晚上,才能筛选出有资格进入的买卖方——他们要么有钱能买到高质量的提灯,要么是b级及以上等级的超凡者。达到b级的超凡者,可以在迷雾地不受迷雾侵扰,维持时间视情况而定,但基本都能有5个小时以上。
宽阔的地下室足有一个剧院大小,灯光璀璨,装潢华丽,上百个人戴着面具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侍应生举着托盘,穿行在客户之间,为他们奉上酒水。而在大厅中央的位置,设立了一个舞台,此时上面空无一人,只等拍卖开始。
“你现在在哪?”寻望用气声问,他的唇几乎没有动作,还顺手从托盘上拿了一杯果酒,看起来极为自然。
闻伯异懒懒道:“我在对面的楼顶上。放心,只要没有S级超凡者在,保你一条命不是很难。”
寻望便没再说话,他找了一个没有人在的圆桌,靠在上面静静啜饮果酒,面具后的眼睛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每一个人。
闻伯异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还是很想知道,你要怎么找到他?你不知道他的长相、年龄,甚至性别,现场还有这么多人,就算是名侦探来了,也得束手无策。”
寻望唇角勾起,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在电流的传输中变得愈加神秘和诡异。
“我不认识他,但他认识我,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