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灯塔,城市的景色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整片一望无际的草原,有半个人高的草叶在深夜的风中海浪般拂动着。
远远就能看见那耸立云端的巨大的灯塔,淡蓝色的光芒从中逸散,然后渐渐消融在空气中。一股难以描述的强大力量源源不断地涌来,仿佛里面藏着整个世界的核心,只是接近都为其震慑。
车子停在公路边,两人下到原野,拂开翠绿的野草,缓缓朝着那顶天立地的守护者前进。
星灯塔通体由坚固的石材建成,底座宽大厚实,仿佛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主体的塔身镶嵌着洁白的大理石,在深夜熠熠生辉。而随之往上,灯塔的主体逐渐变细,最终在顶端耸立着一座太阳般的灯芯,它用极其缓慢的速度旋转着,散发着看似寒冷却颇为温暖的光芒。
那淡蓝色的微光如轻柔的海浪,一波又一波向外推进,星星点点,仿如群星降落,银河倾倒,远处的雾气一旦碰到当即溶解,无法靠近。
走到灯塔底部,归泓敲了敲其中的一扇金属门。
不多时,一个佝偻的老人走了出来,他身上背着一把步枪,稀疏的白发颤颤巍巍,浑浊的眼睛定定打量着眼前的人。
归泓恭敬地弯下了腰:“晚上好,我带‘噩梦’的学生前来参观,希望没打扰到您。”
老人紧盯着寻望,良久,他点点头:“好,好苗子。去吧,愿星灯守护大陆。”
归泓也沉声道:“愿星灯守护大陆。”
见状,寻望跟着弯腰重复。
老人退回灯塔,大门关上,归泓轻声道:“现在我们可以上去了。”
说着,他拎起寻望的衣领,脚尖在塔身上轻盈地跃动,几步就到了灯塔顶端。
淡蓝色的光球被安放在一个巨大的金属平台上,机械运作的隆隆声响如同灯塔强劲的脉搏,带给人无与伦比的安心感。
归泓带着人坐在平台边缘,背靠着足有两层楼高的星灯,双腿垂下,眺望远方。
“那个是守灯人,”归泓道“没有他的允许,我们不能接近星灯。”
“每座灯塔都有?”寻望问。
归泓颔首:“他们是大陆最岌岌无名的守护者,终身困在灯塔里,谨防任何意外发生。他们与世隔绝,无亲无故,无名无姓,用自己的生命和时间驻守在原野上。”
“为什么会成为守灯人?”
“每个愿意枯坐在此的人,都有一段伟大又寂寞的故事。”归泓面上也掠过一丝黯然“但他们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只知道星城守灯人曾经和老大一起参加过破雾行动,回来后,他自愿值守灯塔,再不离开。迷雾地深处到底有什么秘密,恐怕我们此生都不会知道了。”
寻望思索片刻,说道:“判断迷雾地深浅的依据,是离灯塔的距离?”
“对。”归泓抬手画了个圆“七座城市就像被包裹在迷雾地里,而灯塔也由此辐射出了相应的范围。离灯塔越近的雾区,危险越小,即使它们没被星灯照到,力量依旧能影响深远。目前人类的活动区域基本就在浅层雾区,这段区域依靠仿星灯和一些防护用品、药物,就可以基本保障安全。而再往深处走,所有的灯都会失去效果,人只能依靠自己的超凡力量抵御迷雾的侵蚀。”
归泓叹了口气,怅然道:“所以当初才有了破雾行动。超凡者们联合起来想尽办法探寻迷雾地,但事与愿违,死伤惨重。不过也很有意义,不是吗?他们用鲜血推进了我们对迷雾地的了解,有大半深层雾区已经刻下了人类的印记,他们建造了标牌,留下了谏言,帮助后人继续深入。”
沉默了片刻,寻望沉声道:“破雾行动其实一直没有结束,对吗?”
归泓神色一滞,缓缓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人类对未知的探寻永远不会停止。”寻望眺望着无边无际的野草之海,群星的光辉洒落,深色的天空下大地宁静而壮美“自古以来,人们就在探寻大地的边境,然后是宇宙的尽头。这是一种本能,也是属于开拓者的勇气。老师依旧在为破雾行动努力,不是吗?”
“……”归泓默了默,摇头失笑“你和老大某种程度上真的挺像的,什么都瞒不过你。破雾行动的确没有结束,但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老大虽然不说,但我们都看得出来,他心里一直记着这件事,他在为下次远征做足准备。不过那应该是很遥远的事了,现在的我们,还太渺小。”
寻望静静听着,却在想另一件事。
他说道:“我听前探索队的成员说过,他们回来后由‘噩梦’帮他们清除了心理阴影。”
“嗯,他们应该是失雾区探索队的。从那生还的人都由老大帮他们加强了心理防线,封印了部分记忆,这样才能让他们进行正常的生活。”归泓双手往后支撑着身体,微微后仰,望着广阔苍穹说道“所以外人很难得知那里发生了什么。”
寻望垂下眸,他的声音放得很轻:“也就是说,其实所有的记忆,都由老师承担着。”
“是啊,他是半神,谁能封印他的记忆呢?”
多年来,噩梦背负着无数人的记忆踽踽独行,他或许是当初那场远征最后的真正的见证者,所有的恐怖、悲剧都被他收容着。意识到这点,寻望深吸了一口气,他感觉自己触摸到了那无法描述的黑暗,而他的老师正如星灯塔一般,倔强地独自伫立在无边的苦海中。
五十余年过去,还记得破雾行动的人恐怕早就所剩无几,毕竟本来就无人声张。这是一场沉默的冒险,无数人在无人知晓的迷雾深处用血与肉建起丰碑。
“七大家族都参与了行动,他们也还在准备吗?”
归泓沉吟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当初他们联合行动也不单是为了探寻未知,争名逐利、权势斗争才是本色。这么多年过去,局势瞬息万变,谁也看不透。我创建爱丽丝这么久,也不过稍稍打入他们的圈层,赢得一个‘活阎王’的名头,但和真正的贵族还差着不小的沟壑。”
寻望一顿,突然道:“我听说,你曾经在晋家宴会砍了一个少爷的手。”
归泓忍俊不禁,连连摆手:“没那么严重,只是假装要砍。我做事也是有分寸的。但有时你事做了三分,外面就会帮你传成十分,很方便。”
“……也是。”寻望也笑了笑“我们回去吧。”
“看够了?”
“看久了眼睛有点光污染。”
归泓哈哈大笑:“老大还说你讲笑话的水平很差,现在感觉有长进了。”
他故技重施拎着寻望跃下灯塔。
寻望暗暗决定他一定要学会这招,省得天天被人拎来拎去。与他今晚听到的波澜壮阔的往事相比,他实在还太弱小。
他们离开时,一线白色出现在天边。
黎明已至。
灯塔愈来愈远,寻望回头看去,太阳的光辉覆盖住星灯塔的淡光,云层燃烧,天穹一片辉煌。灯塔如同收敛了力量,只是沉默地伫立在天地间。正如驻守在它脚下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