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有头有脸人家的女儿,自打出生起就由父母准备嫁妆,讲究“红床开路,棺材压阵”,十里红妆送嫁,从生到死的一应器物备得齐齐全全。
这就是娘家给的底气,足以保障女子嫁人后的生活,哪怕所嫁非人,也有离开的本钱。
这么看来,国公夫人倒真是一片慈母心,早早就给小姐备下一份嫁妆。
“夫人对谁都挺好的,只可惜走得太早。”刀容感伤地擦去眼角的泪水。
女人产子,两脚踏阴阳,儿奔生,娘奔死,可不是简单说说的,真得会要人命。
“事情都过去了,咱们往前看,”张敏推开院门,绕过影壁,穿过垂拱门,才发现院里杂草丛生,檐下蛛网密布。
剑月对房子破败的程度虽有心理准备,但显然准备得不够充分,她被眼前一只落下的蜘蛛,吓得汗毛倒竖,而后哭丧着脸道:“小姐,这可要收拾好久呢。”
三进的房子,从地面拔草到桌椅补漆,再更换窗户纸,累死她也搞不定。
张敏笑呵呵道:“这么大工程,当然不能你一个人干,咱们得找帮手。”
说到帮手,虽然她可以雇些短工,但更想找回原来府里的下人,毕竟都是用顺手的。
“剑月,你可知咱们府里人哪去了吗?”
剑月是最后卖掉的,倒是知道大部分人的去向,像福伯老两口和李妈妈等人,因蒙主家开恩,早早给还身契,官府当时就将人放了。
京城豪强富户甚多,那些签了死契的下人,多数都被买去当奴婢。
“只有一个名唤钩文的丫头,原是服侍二小姐的,因长得十分貌美,被怡红楼的妈妈买了去,现在不知如何了。”
怡红楼乃是开在国子监旁的一座青楼,估计是那老鸨看中钩文年纪尚幼,只要好生调教,两三年便能接客,是个眼光狠辣的。
想到这里,张敏面色有点发青,钩文是她做主,从一贫困夫妻手里买回来的,只比张灵大两岁,主仆两人自小形影不离,感情深厚。
好好的女儿落入那风尘之地,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张敏拿出一张银票给剑月,交待道:“你现在去找福伯、李妈妈,他们若不愿来,就给笔养老银子,若是愿来,就接来住下,再看看还有谁想来,月钱照旧。”
城里的规矩,在府里干了一辈子的老人,或是奶大了主子的妈妈,主家都得负责养老、发送。
虽说现在国公府倒了,但张家没倒,她还是有义务养着几位老人。
“那小姐你去哪?”剑月接过银票,好奇地问道。
“我去赎人。”
……
京城的学子都以入国子监读书为荣,正所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他们长年苦读,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凭着科举考试,鱼跃龙门,成为人上人。
当然能供得起他们读书的人家,自然不是那些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泥腿子,怎么样也得是吃喝不愁,家有余钱的富户。
于是身有余钱的学子们,在书中苦寻不到颜如玉后,便将视线转到隔壁的怡红楼上,那里可有不少活色生香,现成的颜如玉呢。
说起来,妓子和学子两者之间,多少有些互惠互利的关系在。
学子写诗抬高妓子身价,妓子用心服务学子,传出一段风流佳话,如此怡红楼的生意越发好了。
此时身穿素服的张敏来到怡红楼门前,由于华灯未上,只有一名龟奴靠着门,无聊地打着哈欠。
张敏主动走近,“敢问,妈妈可在?”
龟奴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番,“姑娘可是来找人的?”
可看着也不像啊,明明眼前的女子还做姑娘打扮,定然不是来寻相公的,莫非是来卖身?
虽然朝廷规定良家子不能入贱籍,但生活所迫,楼里的女子多的是从良为贱的。
她们有因家境困难被父兄发卖的,也有被丈夫哄骗签了卖身契的。
不过自卖自身的情况倒比较少见。
因为就算要卖身,她们宁可卖给大户人家当下人,这样至少不用在卖身契上注明“天生淫荡,自甘下贱”等字样,名声可比妓子好听多了。
张敏被龟奴放肆地打量,并未恼羞成怒,而是不卑不亢地回道:“小女子有个发财的点子想说与妈妈听。”
“呵呵~”龟奴笑了,谁不知道青楼是销金窟,每日里有无数恩客捧着银子来找姐儿,妈妈还愁发财吗?
龟奴摆摆手,像赶苍蝇似的,“姑娘还是早早离开为妙,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果真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少不得还是用老办法开道。
张敏用手绢裹着一块碎银,递了上去,“还请小哥通报一声。”
有钱能使鬼推磨,再者现在楼里不忙,龟奴接过银子往怀里一揣,“行,那就为你通报一声,但妈妈见不见你,小的可不敢保证。”
其实龟奴心里也没底,怡红楼的老鸨,表面上对任何人都笑脸相迎,但私底下,手段阴狠,万一惹恼了她,可吃不了兜着走。
龟奴转身进楼,来到三楼一处卧房敲门,小声说道:“秦妈妈,楼下有姑娘想见你。”
秦妈妈此时已经梳妆好了,缓缓拉开门,“长得怎么样?”
“小的瞧着还算清秀,不过手指粗大些,还有一双天足。”
龟奴也算有眼力见,普通人家的姑娘打会走路起,就要开始干活了,从最开始的看家捡柴,渐渐就过渡到洗衣做饭,若是农忙时节,一样要跟着男人下地劳动。
经年累月的劳作,再漂亮的姑娘都是手指关节粗大,惟有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方能养出一双纤纤玉指。
而天足更算是穷人的标配,毕竟谁家也不会有闲心,养着一个走不动道的女儿。
秦妈妈下意识认为,这又是一位甘愿委身风尘的女孩,“叫她上来!”
龟奴喜滋滋地下楼,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他这个赏银拿得安心,他伸手一请,“姑娘上去罢!”
青楼这个地方,寻常官家小姐自是不敢来的,就连听到“青楼”两个字,都嫌脏了耳朵。
但张敏天生反骨,对于事物又有极大的好奇心,也曾乔装改扮成小书童,跟着长兄张良才来喝花酒。
不过也仅仅是喝了酒,看了一回表演,就被张良才拖走了。
不过张良才还是悔得直揪头发,“真是猪油蒙了心,我怎么就答应了呢,好妹妹,你可千万别跟爹说漏嘴了哈,要不哥的狗腿,定然不保。”
张敏根据以往记忆,轻车熟路地沿着楼梯,一步步走上三楼。
那秦妈妈便依着栏杆看着,心里暗道:“倒是云英未嫁之身,若是寻个大主顾给她破了瓜,许能再赚一笔大钱。”
可等到张敏来到她身前时,秦妈妈便疑惑了,这姑娘虽手指粗大,又有一双天足,但身体周正,不似小门小户出身。
这也是老鸨们都会的识人之术,通常穷人家的女儿,由于每日要挑水做饭,上下打扫,待到了晚间还得纺线织布,身体多有不便。
或是高低肩,或是弯腰驼背,总是不那么匀称,少不得花大力气调教。
但眼前的姑娘,既不像高坐绣楼的小姐,也不似泥腿子,倒让她心里没底,遂问道:“敢问姑娘找我何事?”
张敏行礼道:“小女子想与妈妈做一笔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