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冷冷照在山脚下。
一团黑影从村子里刺出,身如鬼魅,悄无声息。
“这胖娘们怎么这么能追?”
本来就没吃跑,跑了这么久石头感觉头晕眼花,强撑着一口气没有停下脚步。
咒骂声像黏在背上,甩都甩不掉。
“受不了了,咱们回头把这胖娘们敲晕得了。”
石头喘着粗气,他娘都没舍得这么骂他,结果被胖娘们追着骂的像个孙子。
他们什么都没偷到,胖娘们到底在骂什么?
二柱紧紧抿唇:“别说话,往山上跑。”
话音刚落,二柱猛地停下脚步。
几步外,一双眼睛正幽幽地盯着他们,拦住去路。
“呜——”
大黑伏低身子,喉咙中呜咽嘶吼出声,嘴角牙齿令人不寒而栗。
凶狠的眼神,仿佛片刻就能将人撕碎。
“哥哥哥,狗狗狗!”
石头腿都吓软了,胖娘们不按道理出牌,狗也神出鬼没,下河村也太邪性了。
二柱盯着狗的动作,将刀举到身前。
“看门的玩意儿,没什么好怕的,正好试试我新磨得刀。”
二柱身体紧绷,静静等着它自己扑上来。
“呼~可叫俺赶上了,跑啊,接着跑啊。”
冯氏上气不接下气,可累死她了。
本来还以为他们能往老宅跑,她追过去,正好有借口再要点粮,谁知道他们出了门竟然往山上跑。
这一路上坡,老命都跑掉了半条。
好歹是追上了。
冯氏从地上捡起根树棍,狠狠抽过去。
“以为住回去俺就管不住你们了?俺累死累活把你们生下来,就这么对待俺,没良心的小畜生。”
石头冷不丁被抽到后背,“哎呦”一声转过身。
“我说你这肥娘们是不是有病,穷的要命,还想认儿子。”
五张脸转过来,全是陌生面孔。
棍子咣当落到地上,冯氏呆滞的愣在原地。
怎么不是二郎那几个孽障?!
“贼啊!!!”
她到底在干什么,竟然追着贼跑了这么久。
一阵风吹过。
阴森森的树影在几人脸上摇晃,冯氏后知后觉出了一身冷汗,连滚带爬往回跑。
可是身子已经瘫软的不听使唤,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俺...俺不是故意的,你们别杀俺,俺什么都不知道......”
大黑紧盯着几人动作。
自从有了小六,不光白天有饭吃,就连晚上巡夜,崔家门口都放着一满盆饭。
大黑每天在村里梭巡奔跑,吃下去的每一口饭,都化成了身上的肉,力量一天比一天强。
二柱感觉身侧刮过一阵疾风,还没反应过来,胳膊一阵剧痛。
一声脆响在深夜格外清晰。
大黑死死咬住他的胳膊,二柱扭曲着脸,拿着刀子迅速冲着它脖子扎去。
大黑躲避不及,刀子擦着脸上划过,松开了口,退到几步开外。
“嗷嗷——”
通黑的脸上被划开一道口子,深可见骨,鲜血不住往下淌,疼的它忍不住哀嚎。
二柱也好不到哪去,胳膊弯曲成了诡异的角度,四个血洞汩汩冒血。
二柱忍着钻心的疼,用力咬破舌尖,眼里煞气翻滚。
他不能倒下,这条狗今晚必须死在他手下。
刀子再次朝着地上哀嚎的狗扎去,大黑顾不上舔舐伤口,朝一旁翻滚,可它身子已经没有刚才灵活,后腿被扎了一刀。
“嗷嗷嗷——”
大黑含着泪嘶叫,挣扎着站起身。
二柱双目赤红,眼里尽是杀戮,再次举起来刀。
突然一道灰影从树林钻出,连刀带人狠狠扑到地上。
“嗷呜——”
树林深处几双绿油油的眼发着光,朝着几人走来,林中狼嗥声此起彼伏。
一只狼将二柱踩在脚下,大黑身边则围了另一只狼,焦急地为它舔舐伤口。
一向勇猛的大黑此时像受了欺负的小媳妇,嘴里呜呜咽咽告状。
黑暗中又出来几匹狼,绿油油的眼睛冰冷注视着他们。
村子里火把点点。
里正寒着脸走到人群前面。
“大晚上不睡觉,谁在吵吵闹闹。”
“不知道啊,我也是被吵醒,听着好像是成义媳妇的声音。”
所有人都看向崔家人。
崔老汉披着衣服站在中间,满脸不悦。
大晚上的老二媳妇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二郎五人挤在一块,小脸上满是不安和茫然。
“救命!快来人啊!狼吃人了!!!”
“救命啊!”
“嗷呜——”
远处传来呼救声。
里正脸色一变,是成义媳妇的声音,怕是在山上遇到了狼群。
众人来不及想别的,赶忙跑去救人。
崔老汉脸上黑中透着青,他听的清楚,呼叫声里分明有男的声音。
深更半夜。
老二不在家,冯氏和别的男人去山上能干什么!
现在全村人都被喊起来,老脸都要被她丢尽了。
可到底也是二郎他们的娘,更是一条人命,崔老汉认命叹了口气,跟上人群。
小六急切的寻找大黑。
“大黑,大黑快出来,不要乱跑!”
他知道大黑晚上要守夜,它那么听话,肯定会为了保护他们,把狼赶跑。
他好担心大黑被狼欺负了。
“娘,大黑不见了,它是不是已经被狼咬死了。”
小六带着哭腔,大黑跟他关系最好,一喊就会出来的。
林氏将他抱在怀里:“别急,我们也去看看。”
众人循着声音找到时,被眼前的场景吓得腿都发抖。
五个人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每人身边都有一匹狼,全被狼踩在脚下,而大黑也躺在地上,旁边同样站着一匹耳朵残缺的狼。
冯氏也在,只不过像一摊肉泥瘫软在地上。
“大黑!!”
小六心都要碎了,大黑躺在地上,已经不能动了。
刚喊完,大黑却抬起了头。
“呜呜——”
呜咽一声,挣扎着走向小六,诡异的是,旁边的残耳狼却没有制止,只是目光紧紧跟随它的方向。
看着大黑伤痕累累,小六噙着眼泪避开伤口,触摸它的头。
“是不是很疼,别哭啊,待会儿让我娘给你找郎中。”
抹掉眼泪,瞪了眼残耳狼,小脸满是凶狠。
“你们太坏了,把大黑欺负成这样,太过分了!”
“嗷呜——”
残耳狼回了一句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林氏挡在小六身前,防备的看着狼。
狼群脚下还踩着五个人,难保它们不会对人群发起攻击。
大黑听到后,回身冲着残耳狼一顿呵斥,而残耳狼这次没有回嘴,抿着耳朵,头缓缓扭到一边。
小六目瞪口呆,他知道大黑很厉害,没想到它连狼都敢凶。
林氏也颇感意外。
“大黑是不是认识这些狼?”
话落,大黑好像听懂了一样,瘸着腿走到残耳狼旁边,一狼一狗碰了碰嘴,残耳狼亲昵的帮大黑舔起伤口。
崔昭昭突然想起大黑的孩子,那两只灰扑扑的小狗,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想。
“这只狼,不会是大黑的相好吧?”
这时,不知道是不是弄疼伤口,大黑呲了呲牙,残耳狼耳朵立马趴下,小心翼翼“呜”了一声。
村人沉默了。
没想到大黑的后台这么硬。
即便如此,村人看着被按在脚底下的五人,还是不敢上前。
里正试着跟大黑沟通:“大黑啊,你看,能不能让你朋友先把人放开?”
小黑与残耳狼呜呜几声,残耳狼视线扫过人群,仰头一声狼嗥。
其余五匹狼同时挪开前脚,退到暗处。
人群松了口气,七手八脚把人扶起来。
“里正叔,是柳树村的五人。”
柳树村的人明明关了起来,出现在这里,肯定是起了别的心思。
村民不再客气,扭着胳膊将五人按在地上跪下,二柱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冯氏像是重新活了过来,“哇”的一声哭出来。
“他们来俺家偷东西,里正叔你可要为俺做主啊。”
石头挣扎着反驳道:“你放屁,谁偷你东西了,你家啥都没有,有什么可偷的。”
冯氏眼神闪烁:“你偷了俺的鸡蛋,五个!”
石头鼻子都气歪了,他们倒想偷鸡蛋,可她家有吗!
“谁偷谁是狗生的,家里穷的连根鸡毛都没有,还鸡蛋呢。”
愣子大声说道:“是你偷了别人家鸡蛋,你自己亲口说的!”
冯氏慌忙解释:“我没说,你听错了。”
听到五个鸡蛋,二郎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数量,与他们丢的鸡蛋数量一样。
想到小七白天反复哭着说没偷吃,二郎一阵心疼,原来真的不是小七贪吃。
二郎看向冯氏的眼里满是失望。
白天被冯氏喷了一头鸡蛋碎的婆子自言自语道:“中午我还看见成义媳妇在吃鸡蛋,还吃了俩哩,我就说她咋吃这么急,原来是偷的。”
里正额头青筋直跳,狠狠剜了冯氏一眼。
大半夜搅得全村都睡不好,结果净是这些破事。
不管偷没偷到东西,柳树村的五个人是不能留了。
“本来想给你们改过的机会,谁知你们刚来第一天就闹出这种事,我们村水浅,实在盛不下你们这几条大鱼。”
里正面无表情:“看来还是要交给县令大人处置,你们再忍几个时辰,天一亮我就送你们走。”
一听到送官府,几人连忙求饶,里正懒得听他们说,挥手让人捆起来关上。
再看冯氏,里正一阵头疼。
说她坏吧,倒也没什么坏心思,就是为人自私了点,长了张馋嘴,还是崔家的儿媳妇,男人更是不在家,怎么处理都棘手。
“你鸡蛋又是偷了谁家的?”
冯氏撇了撇嘴:“俺没偷。”
里正不想跟她磨牙,扭头问热闹的村人:“你们谁家丢鸡蛋了?”
村人互相看看,没人出声。
村里现在还养鸡的人家没有几户,仅有的几户都把鸡蛋锁在柜子里,小心藏起来,冯氏也没有机会偷。
冯氏嘟囔道:“俺就说俺没偷吧。”
看着她没有丝毫心虚的模样,二郎心里一片冰凉。
她确实没有偷村里人的东西,因为她偷的鸡蛋是亲生儿女的。
这在她眼里不算偷,是拿。
之前小七高烧,水都喂不进去,他用他们藏的最后一点米,熬了浓浓的米油,放在窗台上晾凉,他就出去上趟茅厕,娘闻着味道找到,等他回来,碗底都舔干净了。
这五个鸡蛋,立冬看的比命都重要。
小七就算馋的不行,偷偷嚼鸡蛋皮,也没有偷吃过一个。
因为他们认为,鸡蛋要留给需要养伤的他吃。
二郎嘴角嘲弄。
他心疼鸡蛋吗?
不是,他也会趁着立冬不注意,偷偷塞给小七吃。
他心疼的是,他们珍视的东西被娘吃干抹净,一次次的不问而取,甚至还会埋怨他们不早拿给她。
从来没有顾及过他们的意愿。
他有些累了。
见没人说话,里正还以为错怪了冯氏,突然,二郎从人群缓缓走出来。
“我们丢了五个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