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大约是21年,甘夜、赵公明带着孩子去拜访大哥,大伯身体还好搬去了新房那边,地方很是敞亮。
大伯拿出自己练的字给大家看,即使九十多岁了,依然风采不减当年。
甘夜只是敬佩他这样的老人,他们聊到了红色思想、以及社会主义社会。
大伯是最早的铁路职工,他们那个年代受红色思想影响比较重,因此,一直坚守初心。
如今,看着这个社会变迁实在快,总是感慨这个时代和上世纪差距太大了。
大哥看着他父亲说,“爸,人间如今这时代变了,你不能总拿你那一套来说事。”
大伯反驳,“任何时代都是这样,中国自从建立就是承诺百姓要走社会主义社会的路线。”
“可如果一直走社会主义社会,经济会一直停滞,如今这个时代就挺好的,人人都能吃饱饭,资本当然有资本的坏处。”大哥反驳,
甘夜看着他们在那边争论,赵公明试图平息他们之间争论的内容,“无论是什么,只要是发生了,就是证明合理的。”
但是,他又不好过度的否定哪一个,因为,谁都不能得罪。
甘夜还记得当初她刚去河北的那一年,大家带着她去市里看大伯。
冬日的太阳冷冷的,甘夜穿着羽绒服走在后面,高高的皮靴踩在积年的雪地上,咯吱咯吱的作响,她不知道那栋老楼里住的人是谁,于是,便跟着大家一起上去。
那一年,大娘还在里面躺着,一脸苍白行将就木。
房子里面很是逼仄,大约,嫂子在厨房煮饭。
甘夜要进去帮忙,被嫂子拒绝了。
那里有一个厕所,厕所里面顶上感觉是楼梯,甘夜想起来从前在姑妈家住,那个厕所也是楼梯间盖起来的,另一边锯齿的台阶生硬。
那时候身上依然穿着那件凯蒂猫的吊带,刚去姑妈家骨头很瘦出了门姑妈给他人介绍甘夜的时候,最多的评论还是“她太瘦了”。
“她”是一个客体,瘦代表她的形象。
渭乡北一年,就消瘦的没了生机,可见人要死是很快的一件事情,不过一年半载就是了。
那天饭桌上有红烧肉、红烧鱼、清炒白菜以及油焖大虾,大伯坐在主位上,公公、婆婆都在那边,每个人的脸上都装着从前的一本账目。
赵公明总是试图做更多,让所有的人满意。
饭桌上,公公看到了红烧肉便一直在吃,婆婆觉得他这样不好便劝他少吃,大伯看见了说,“你让他吃,让他吃,难得今天这么开心的日子。”
甘夜白色的真维斯毛衣有点扎,纯羊毛最大的缺点就是扎。
毛衣扎的时候,周围的氛围让她不舒服,这个世界上就是你端了哪一碗饭,都需要看他人的脸色来。
只是,这个世界从来没让自己舒服过,从前,在母亲家里每次吃饭母亲便那边骂,导致吃下去的食物也成了狠厉的样子。
褐色的鱼瘪瘪的,眼珠子凹陷下去,那是一条死了的鱼。
甘夜之所以知道,是因为看父亲常年做菜,看久了自然都清楚。
新鲜的鱼眼睛是凸起来的,而且鱼肉很嫩,清蒸就可以。
嫂子一直劝甘夜多吃一点,太瘦了。甘夜马上便夹菜吃,生怕被他人看出自己的心思。
掩饰最是无用,人心本赤裸。
从那间房子出去,坐着车子回去的路上,甘夜才明白自己也在嫁接,嫁接一种生活。
只是这布景一点都不符合自己的要求。
依然记得刚开始住到了姑妈家,那天姑父、姐姐和甘夜在旁边的杂货间那边整理东西。
姐姐说,“以后就让甘夜住这里,这里挺不错的。”
那房子是砖墙,根本没粉刷墙壁,里面地板是砖地,乱糟糟的摆放了很多杂物在那边。
“可以,只要有住的地方就行了。”甘夜尴尬的笑着,
“那怎么行?能让娃住这边?”姑父反驳姐姐的话,她顿时不出声了。
被人维护的感觉的确很舒服,就像包裹在水晶球心一样。
依然记得一天晚上吃过饭,甘夜出去看到一个小女孩一直哭,甘夜问她,“你家住哪?我带你去找妈妈。”
那个女孩还是不说话,一直哭。
“别担心,我不是坏人,你告诉我怎么走,我带你去找你妈妈。”甘夜说着拉着她的手,小小的、嫩嫩的,出了巷子拐了过去,女孩子不哭了不怎么说话带着甘夜一直往前走,到了一个地方右拐,那是一栋二层楼。
“我妈妈就在上面,你陪我上去。”女孩声音脆脆的,很好听,
甘夜跟着她一起上楼梯,里面第二间的房子里有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在调笑,甘夜意识到闯进去不好便敲了敲门,
“有人在吗?”弱弱的声音,
一个烫着卷头的女人掀开了帘子,“你谁呀你!”脸一横的质问,
甘夜也生气了,自己做好事还被这样对待,“她说找不见妈妈,我才带她来这边的。”
“你怎么来了?”女人对那个孩子说话,一脸不耐烦打断了自己的什么好事一般,
“妈,我一个人在家里害怕。”女孩仰着脸看着她妈,
“走,那你先进来。”说完拖着女孩走进去,连一句谢谢都没有门被关上了,只留下甘夜在外头。
凭直觉,她感觉那女人和那个男人不是夫妻,更像是偷情的,她厌恶女儿如同厌恶之前和丈夫结合的那段经历。
为了不生是非,便装样子拉了女孩进去关了门。
甘夜回去之后给姑妈说,“姑妈,我刚看到一个女孩在那边哭,我觉得好可怜便送她去她妈妈那边,然后,竟然她妈连一句谢谢都没有。”
“哪个孩子?”姑妈漫不经心的问,
“就是那个学生头的,每到了下午便在门口哭的。”甘夜解释着,
“那个女人早就想离婚了,看来如今看上那个男的。” 姑妈和姑父在那边说,
“以后不要多管闲事。”姑妈勒令中,甘夜意识到自己的插足改变了什么平衡一样,这就像,你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无形中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从那天起,甘夜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那天那个女人脸色的变化,让甘夜意识到人的意识真的可以看见,是裸露在外面的那种。
每一个想法,她以为隐藏的很好。
可是,那思想分明流露出来,那时候的甘夜干瘪的如同一根竹竿,和那个女人比只是一个假小子。
甘夜站在门口,一瞬间,觉得自己未来也变了。
自己有一个孩子,可是,自己的孩子绝不会对那样对待。
很快冬日到来,对门因为什么事情办酒席,姑妈带着甘夜出门去那边吃席。
姑妈在那边和村子的人聊天,一边的人问,“这个人是谁?”并用手指着甘夜,
“这是我兄弟的孩子。” 姑妈说的时候,心理上隔阂了甘夜,感觉是是被大人放置到荒野的一条鱼。
饭桌上吃饭,他们都在开心的聊着、笑着,因为,他们是圈子里的人,而甘夜是局外人。
回去姑妈给甘夜找了一床被子,那被褥不知道谁盖过,有点儿脏脏的,那天姑妈没在家甘夜一个人在家里把那被褥拆开,把被里和被面洗干净挂起来,等到下午姑妈还没回来甘夜找到线自己一个人在那缝被子,无数次看着母亲缝自己也会,只是缝制的过程中阵线歪歪扭扭的。
天快黑了,姑妈还是没回来,甘夜一个人抱着被子上了楼放在小房子一边,等着冬日再来盖。
后来,甘夜认识了烟君,一个很喜欢笑的女孩子。
一天她和甘夜回来去拿参考书,路过厨房喊了声姑妈,烟君看着姑妈甜甜的喊了声,“阿姨好。”
姑妈一看见烟君便喜欢她,直接把刚烙好的柿子饼递给烟君,“来,吃柿子饼,这个很好吃的。”
烟君的脸笑成一朵花,连说谢谢,一只手拿着烫呼呼的柿子饼往嘴巴塞,她吃东西也是那么好看。
甘夜上楼去拿了参考书之后便下来,“烟君,我们走吧。”
走的时候烟君还礼貌的和姑妈说再见,那一刻,甘夜觉得姑妈对陌生人都很好。
市重一在老城,甘夜每次走去读书只需要五分钟就到学校,有了烟君之后便和她一起去,也多了一个伴。
文科班的大楼在主教楼侧边一楼,教室是白色水磨石地板,里面桌椅都是新的。
甘夜是第一排的位置,有时候下课后看见班主任,她是教地理的。
甘夜便跟着出去,“老师,你说我们这些孩子以后要怎么办?”
厚厚的金边眼镜下那是一双疲惫的眼睛,充满了对生活的疲态。
“我给你分享下我的经验,我那时候高中每天都读书,把重点记下来,每天闲暇就在那边背,只要有时间我便学习,最后,我考上了大学,大学毕业之后我便回来教书了。”
甘夜看着老师从这里离开,又回到了这里,生活真的是一个轮回。
自己不想这样,本来一生的时间就短,长大后是为了去更远的世界,如果只是为了回来这还有什么意思?
老师的身材有点中年妇女的臃肿,穿着普通的短袖行色匆匆走在校园里,她不去想什么意义和远方,就想着读书是为了什么,你端着什么碗,便吃什么饭。
回到教室里面,甘夜认识了英语老师,老师很喜欢她,并且,让她给同学们抄一些英语题给大家做,刚好,那天下午甘夜感冒了实在难受请了假,她给烟君说,烟君开心的就接下来这个任务。
第二天回到了学校,甘夜觉得老师怎么和烟君的距离更近了,和自己的更远了。
不过,她并未在意什么。
后来调换座位,甘夜的同桌成了一个小女生,那个女孩的爸爸是住建局的副局长。
“你好,我叫余小兰。”戴着眼镜的小兰个子不高,但是,整个人很有精神,
“是小懒?懒惰的懒?”甘夜笑着调侃,
“不是啦,是兰,兰花的兰。”小兰笑着解释,
甘夜和小兰认识后,有时候她题目不会做,甘夜会给她讲解。
后来,没过多久小兰在自习课给她说,“甘夜,我爸爸让你来我家吃饭。”
“为什么呀?”甘夜不明白小兰的用意,
“你一直给我讲题,帮了我那么多。”小兰笑盈盈的说,
“那有什么,举手之劳而已。”甘夜不觉得那有什么。
“你还是来吧,我爸特意说的。”小兰拉着她的手,
“恐怕是你央求你爸爸的吧?”甘夜一下子看穿了小兰的用意,
“你怎么那么聪明?”小兰一脸惊恐的看着甘夜,
“你爸爸又不知道我,这么简单的事情你瞒得了我吗?”甘夜笑着,
“你太厉害了,同桌,我简直爱死你了。”小兰抱着甘夜的胳膊,
“没啥,小事而已,你要真的想感谢我,那就好好读书。”甘夜拒绝了小兰的好意,只是,不知道小兰和她要去的根本不是一个地方。
高中地理学到了向斜和背斜,看着那些山沟被划分成不同的地形地貌,才知道原来山和山也不一样。
等高线、海拔、山峰、地理名词每天折磨着大脑,幸好语文、英语这些不费什么力气,不然,脑细胞就要死好多。
有几天姑妈都不在家,后来才知道姑妈住院了。
家里没人煮饭,表哥回来后在厨房切菜,看到甘夜问她,
“你会不会切菜?”
甘夜刚拿起刀,要切的时候表哥看到她那个样子,便让甘夜起来,自己一个人在那边开始切,笨拙的在那边切完了之后扔进锅里,等到水开之后下了面条。
饭好了盛了一份放进饭盒,拎着饭盒往出走给甘夜说,“你一会吃完了把锅一洗。”
姑妈病了,这个家就塌了一半,甘夜每天还得去学校上课,有时候会觉得家这个结构其实很脆弱,无论少了哪一个人都会觉得少了许多东西。
甘夜一天下楼,嫂子看着她直接问姐姐,
“你看甘夜是不是要穿内衣了?”
姐姐瞅了甘夜一眼,“嗯,是必须要穿了。”
那一刻,甘夜囧的只想钻进坑洞里,不再出来。
过了两天母亲刚好下来看自己,说去市里逛一逛,甘夜和母亲走路去北塘口那边,那里基本上什么衣服都有。
母女俩逛了好久,母亲问甘夜,”你需要什么?我给你买,我带了钱。“
甘夜想起来那次嫂子的提醒,这才给母亲说要买内衣,两个人走进一家内衣店,里面款式非常多。
红色蕾丝诱人、蓝色的深邃、米色的高雅,只觉自己还是少女,怎么就发育起来了。
最后,选了一件白色蕾丝的,老板要三十,母亲问,“二十五行不行?”
最后,老板同意了。
感觉这价格讲高了,算了,高了就高了。
那件凯蒂猫的背心彻底退下来时代,从初二到高二,已经过去了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