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时冕僵了僵,听出她言语间的嘲意,
他将那枚香囊放在她面前,
“阿鸢,这个东西,我看着很不舒服,就像你刚才问我,温清越如何了一样。”
“阿鸢,这几日我没来找你,是真的想让你想清楚,你想离开我,是真的想和他在一起,还是离宫二字,已经成了你的执念?”
沈时鸢听完后,头脑有一瞬间的呆愣,她突然想起那日,慧心同她说的,
【人的一生来如风雪,去似微尘,重要的是认清自己的心】
人这一生何其短暂,除去孩童十余年,苍老几十载,能真正为自己活的,当真不过十余年。
她真的,能看清自己的心么?三年前,他和父亲一力将她送进宫,
那时,她只知道自己大约是暂时失去了自由。
三年后,眼看就要重获新生时,面前这个人,又屡屡将她捉回。
她没有时间去思考,她只有下意识的逃,以至于她以为,所谓的自由生活,就是跟着师父从医治世,师父的着作,也逐渐成为她的理想。
可慧心的话,像神佛的一指,点在她迷蒙的心上。
或许,内心的安定,才是她一生所求,而不是有枝可依。
这个安定,萧建宁给不了,温清越同样也给不了,
沈时鸢抬眸看向萧时冕,坦白的说:“我只知道,我不想回宫。”
“也不想温清越有事,他毕竟,是外祖家剩下的唯一血脉,母亲早逝,舅舅战死,父亲不再认我这个女儿,在这世上,只有表哥还像家人一样。”
萧时冕看了她良久,终于,他打开床边的灯盏,将那枚香囊放在烛火上,
火苗逐渐攀延,没过多久,那枚香囊就被火焰吞噬掉。
灰烟落地的一瞬,就像她与温清越一样,此生缘灭,再不会见。
萧时冕看着她,言语里带着执拗,“阿鸢,我爱你,从十几岁时跟在你身后,我就知道,此生,唯有你。”
沈时鸢回望许久,
眼眶逐渐雾气弥漫,
“萧时冕,我从前就说过,真正的爱,不是强迫。”
“你根本不懂的什么是爱,从你登基第一日开始,不仅夺了我的清白,还将我视作笼中鸟,用我在意的一切,来与我交易,威胁。”
“可我不是你的棋子,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话,墨珂也曾说过,
萧时冕喉间有股涩意,发不出,也咽不下,
他也是自小失了父母的人,本应天真的孩童岁月,父慈母爱的一生,未来的储君。
却一夜之间,成了街头的乞丐。
他仍记得,乞讨时,那些达官显贵鄙夷嫌弃的神情,就好像被他沾染上,比瘟神还可怖。
乞讨为生的五年,他早就忘了从前金尊玉贵的生活,什么父慈母爱,什么天命之子,都不如一个热腾腾的馒头来的实在。
直到十岁时,沈德林向他伸出了那双手,带他回了沈府。
他才重新做回了人。
“阿鸢,你知道的,从没人教过我,什么是爱,如何去爱。”
沈时鸢咽下喉间的酸苦,睁着朦胧的眼看着他,
两个人无声的对视,就像穿越时间,回到了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
那时,她是沈氏家族的小姐,而他是刚清洗干净的乞丐。
而现在,他是帝王,而她却是孤女。
他们之间,从来就不对等。
萧时冕终于俯下身看住她,眼底暗沉晦涩,
“阿鸢,无论我做什么,都是想留住你而已。”
沈时鸢眼底带着嘲弄,
“那我呢,就要因为你所谓的喜欢和爱,被你拿着无数人的性命威逼,整日战战兢兢,还被你夺去了沈家女儿的身份,让我有家不能回。”
“萧时冕,自从你登基开始,我甚至觉得现在的日子,还不如孤守在止鸢宫里,来的舒坦。”
她闭了闭眼,身体疲惫不堪,嗓音也轻飘飘的。
空荡的房间里,唯有烛火摇曳,
闪烁的光晕,穿梭在他们之间。
萧时冕笼在袖子里骨节越攥越紧,
胸腔里的一颗心,像被百线勒紧,丝丝淌血,
他觉得出气都困难。
浑身蚀骨的痛。
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留她在身边,
因为那座皇宫,是他压在心底的噩梦,
他无法独自一人面对那些噩梦,沈时鸢逃离皇宫的那些日子,
他一闭上眼,面前就是母妃被抛下的头颅,父亲城门前的绝望。
那些年幼的蚀骨之痛,就算坐上皇位,万人之上,也无法抵消。
不知过了多久,萧时冕才勉强出声,
“阿鸢,强迫你,是我不对。”
“可我们就不能像从前在府邸时一样?”
“我不会再计较温清越,你也不要再那么恨我。”
喉结滚动,幽深的双眸闪烁不定,眼底,有那么一丝光亮,
沈时鸢眼里蓄着的泪水,终于一滴滴落下,
嗓音平静,
“萧时冕,你还记得院子里的那棵海棠么?”
萧时冕皱了眉,思忖了一秒,才明白她说的是沈府,她小院子里的海棠,
“从前我的住的院子,其实不是现在那个,而是因为自己喜欢海棠,央求了母亲,特意搬进去的。”
“可进宫这几年,历经岁月,我才发现,我逐渐开始喜欢玉兰之姿。”
“其实我想说的是,人不是一成不变的,没有人永远活在过去,你和我,也不再可能像从前一样。”
“你也不能再用过去一直捆绑着我。”
音落,
萧时冕久久沉默,
殿里安静到极致,
只有滚落的泪珠,砸在织物上的声音,一滴一滴,也同时,砸在了萧时冕的心尖。
不知过了多久,萧时冕终于开口,
“阿鸢,你说的没错。”
他离她近了一些,
黑瞳里的那丝光亮,一寸寸暗下,就在那抹光亮融于黑暗时,
他问她,
“那我们,能否求一个未来?”
“只有你和我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