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门外已经等了不少的人。
江心月站在廊下,身边丫鬟婆子环伺,养好了伤的琉璃正给她扇着扇子。
见到姜稚,江心月只是轻飘飘的看了一眼。倒是琉璃,瞬间拧紧眉心眼底骤然迸发出恶狠狠的光芒。
春桃见了反瞪回去,被姜稚拦下。
琉璃见姜稚看着她,倒像是被吓着般,身子一僵,赶紧的低下了头。
姜稚去到江心月面前行了礼,便安静的站在了她的身后。
又等了片刻,苏杳也匆匆而来。
她像是大病初愈,唇瓣没有多少血色。整个人弱柳扶风,透着股娇柔的意味。
苏杳也先向江心月见了礼,接着站在了姜稚的身侧。
她先是虚弱的咳嗽了两声,接着意有所指的说道:“姜姑娘应该不知那裴姑娘吧?说起来她与殿下也算是青梅竹马,年幼时曾跟着容夫人来王府住过一段时日。那时候殿下不管去哪都带着她,容夫人还曾戏言要将斐姑娘说与殿下为妻。”
“这回斐姑娘再来王府,殿下心中定然高兴。”
姜稚对苏杳的话不知可否。
谢宴辞可不是个长情情深的性子,若是那斐姑娘长的好,说不得还有几分可能。
念着嘉贵妃这层关系,顶多不会冷脸,高兴估摸着谈不上。
苏杳说了几句,见姜稚像是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又喘了两声闭上了嘴。
一直等到日头爬上头顶,远远便看见一队人马朝着宴王府而来。
前面是威风凛凛的带刀侍卫,后面跟着一顶华丽的小轿,旁边还有十几宫女跟着。
提灯的打扇的,风光极了。
轿子停在距离石阶十步远的地方。
绣着八棱海棠的帘子被一只素手掀开,一个身穿碧霞色浮光锦裙的姑娘下轿走了出来。
她妆容盛极,朱唇榴齿。眉梢眼角皆是春意,一看就是娇养出来的小姐,是个极难得的美人儿。
甚至比起姜稚,还要美上几分。
一时间,府门外的人心思各异。
原本脸上还带着几分笑的苏杳,面色微僵,将手里的帕子紧紧攥起。
就连姜稚看清了斐若雪的面貌也有一瞬间的失神。
王府的老管家认得斐若雪,赶紧出声解释道:“大姑娘,这位是殿下娶进府的王妃,您该唤一声嫂嫂。”
“其余二位,一位是苏姨娘,一位是姜姑娘。”
临出宫前,裴若雪明里暗里向嘉贵妃打听过。
知道这么多年来,谢宴辞拢共就三个女人。最值得留心的就是王妃江心月,听说她是谢宴辞三顾江府求娶来的。
至于一个侍妾一个姨娘,总归是两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她也不放在心上。
裴若雪依次将三人打量一番,见江心月虽是个美人,外貌却不如自己,顿时心里就有了底。
又看到苏杳病歪歪的,更是没放在心上。
倒是目光落到姜稚身上时,多看了两眼。只见她纤腰楚楚,胸前的饱满却将衣襟撑起了诱人的弧度。
裴若雪眸子一暗,又很快的将眼中的厌恶隐了下去。
她莲步轻移,走到江心月跟前乖巧的唤了一声:“嫂嫂。”
江心月自持身份,不冷淡也不过份亲热。一边关心她舟车劳顿,让她回收拾好的院子休息,又让府里的下人赶紧将裴若雪的东西抬进去。
裴若雪自己带的东西不多,嘉贵妃却赏赐了不少。
等把一切收拾好,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江心月和裴若雪无话可说,只略略站了会儿就先行回了院子。
苏杳与姜稚本想告退,却被裴若雪留了下来。
用的说辞是,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想与她们二人说说话。
几人来到花厅,丫鬟上了茶点和果子。
裴若雪坐在主位,苏杳与姜稚站在一侧。
她未开口,苏杳与姜稚也不敢贸然坐下。
一直到杯中滚烫的茶水凉透,裴若雪才开口。
她眼神的薄凉的扫过二人娇笑道:“还不知哪个是姜姑娘?”
姜稚福了福身。
裴若雪上下打量了一眼,意味不明的嗤了声:“姜姑娘果然美艳动人,难怪表哥喜欢。”
厅堂内静默了半瞬。
姜稚有些不解裴若雪的敌意从何而来,却也知道她不是真心夸奖,心中再次庆幸来的时候挑了一身素净的衣裳,低声道:“大姑娘谬赞,萤火之姿罢了。”
“你自己知道最好,以色侍人最是下贱。”裴若雪从盘中拿出一颗葡萄慢悠悠的剥着皮:“表哥是要做大事的人,你若时时勾着他泄了他的元气,我会告诉姨娘,届时绝不饶你。”
裴若雪的话让姜稚直皱眉。
哪有到府上做客的姑娘,插手主人家房中事的。
况且与谢宴辞,那事儿是她说得算的吗?哪回不是被他强压着得逞了的。
当然,这些话她也不会和裴若雪说。
只垂着脸,不做声。
裴若雪本就是敲打一番,见姜稚不说话,只以为她心里羞愧和害怕也就没有在意。
她又看向了苏杳:“听说苏姨娘身子不好,日后就在院子里好好养着,也不必出来见客了。”
一句话,把苏杳气的够呛。
自己好歹也是府里老人,就是江心月也得给几分薄面。
她裴若雪算什么东西,一个没娘的孤女有什么资格拿款做乔?!
顿时双眸一凝,咬牙道:“我这身子是老毛病了,有殿下寻来的方子养着倒也无碍。只是裴姑娘初次进府。若有不习惯之处尽管开口,我们常侍奉在殿下左右,自当同殿下一样,将裴姑娘当亲妹妹看待。”
裴若雪是裴家长女,自幼锦衣玉食,又万千宠爱,素来骄纵惯了。
听了苏杳的话,只觉得每个字都刺耳无比,顿时怒道:“谁是你妹妹,苏姨娘好大的口气。表哥是当朝王爷,府里有几个妾室暖房是寻常之事。苏姨娘怎这般不知分寸,摆不清自己的位置。”
苏杳呼吸凝滞像是忍了又忍:“裴姑娘言重了,妾身和姜姑娘没有行逾矩之事,担不起姑娘一句不知分寸。”
这会倒和姜稚绑在了一根绳上。
眼看着裴若雪又要发难,姜稚心里暗暗叫苦,赶紧出声将话头岔了过去:“裴姑舟车劳顿不便久扰,若是无事,妾身就先告退了。”
“留下你们自是有事。”
裴若雪被打断,一时间也没追着苏杳纠缠,漫不经心道:“说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此次来京走的匆忙身边也没带个伺候的人。”
“我想着苏姨娘和姜姑娘伺候过表哥,想必比那些个丫鬟机灵,懂规矩许多。”她唇角勾起一抹笑,故作天真道:“日后在府里,就劳烦苏姨娘和姜姑娘伺候了。”
姜稚表情淡淡无波无澜,苏杳脸透着惨白。
裴若雪将二人神色尽收眼底,又道:“怎么,苏姨娘与姜姑娘不将我放在眼里,不将姨母放在眼里?”
“一个妾一个姨娘,说明白点就是个精贵点的丫鬟,伺候我还委屈你们了?”
话音未落,跟着裴若雪的女使婆子走了上来,将姜稚和苏杳身旁的丫鬟都扣了下去。
花厅顿时乱作一团,眼见着春桃被绞着手拽了出去,姜稚再也压不住火气。
冷然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生气了?”裴若雪身子前倾,似是来了兴致。
“方才要你们伺候你都一声不吭,不过是捆了个奴婢倒是急了。我说了,只不过是想找个称心的人伺候罢了。”
裴若雪的疯癫不亚于姜元宁,行为举止也透着乖戾。
倘若再过上个几年,指不定要青出于蓝胜于蓝。
半盏茶的工夫过去,姜稚还蹲在小炉前晃着扇叶。
“凭着你们的身份能入王府为妾,是几世修来的福分,那是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的。须得时常惦念着表哥的恩情,尽心尽力地伺候。”
裴若雪坐于堂上,苏杳正给她捶着肩膀。
她偏头,示意换个肩头,然后才道:“是真把自个当主子不成。”
裴家新迎的嫡母冷漠刻薄,人前装着贤良,人后没少苛待裴若雪。
许是府里压抑久了,裴若雪现在见姜稚与苏杳二人狼狈的模样,就觉得心里痛快极了。
“茶还没煮好?”
“还未。”
裴若雪微微拢起眉头,漫不经心道:“罢了,茶先放着吧,来伺候我濯足。”
青天白日的濯足?
姜稚本以为裴若雪是小姑娘心性,初来乍到想在她们面前耍个威风而已,却不想这摆明了是冲着羞辱她来的。
顿时就没了好性子。
……
谢宴辞忙碌了大半宿,又是审人又是追凶。
待他满身疲惫的回到宴王府,大管事碎步从游廊那头小跑而来,忙不迭地禀明花厅的闹事。
顿时长眉倒竖,身上的煞气倾涌而出。
他步子快了起来,末了,像是怕自己没听清楚还沉声问了句:“谁落水了?”
管事触到谢宴辞阴戾神色,无端出来了一脑门子的汗,颤声道:“是姜,姜姑娘落水了。”
谢宴辞隐约记得姜稚不识水性,当即黑了脸,步子迈的更快。
管事在后面跟的气喘,却也不敢落在半分。
行至花厅,门口几个陌生的丫鬟守着。
瞧着打扮像是嘉贵妃宫里的人。
几个丫鬟见来人竟然是谢宴辞,连忙伏地跪下,全然没了方才阻拦管事的嚣张气焰。
她们只听裴若雪的话说宴王需得晚上才能过来,谁都没想到,这才过了正午就回了府。
“殿,殿下。”
丫鬟躬起的身子抖如糠筛,肠子都要悔青了,心说早知就不拿裴姑娘的银子。
如今连这项上人头,恐怕都要保不住了。
谢宴辞一时顾不上她们,一个眼风都没给。抬脚就踹开了门,在阵阵惊呼声中步入正堂。
正厅堂前是口四方天井,天井中央有口半身高的圆形鱼缸。
缸里种着睡莲,养着锦鲤。
他在六部督办时心心念念的小姑娘,如今站在那口冷水池里,浑身湿漉漉,凝白的下巴尖儿还在淌着水珠。
覆着的薄衫紧贴在身,隐约露出了曼妙腰段。
看见了谢宴辞,她眼底的倔强不肯退却分毫,咬唇抬手擦了擦脸,就要自己攀爬出去。
谢宴辞几步走上前去,把人从水里捞了上来,又解了外袍替她披上。
“怎的弄的这般狼狈,不是对你说过,谁欺负的你,就让人打回去。”
谢宴辞臂弯揽住了她的腰肢。
姜稚身子浸了凉水打颤,站不稳,也不愿依着他,伸手去推男人的胸膛。
一开口,声音就带了点委屈:“那裴姑娘是王爷的嫡亲表妹,妾身可不敢造次。”
话一说出口,她自已都愣了愣。
像是不相信隐含吃醋和告状的话会出自她的嘴里。
姜稚又抿着嘴唇,沉默下来。
其实此事分明不是他的过错。
但归根结底是谢宴辞处处留情,连表亲的妹妹也不放过,这才害得她被裴若雪记恨,失足落入了水里。
推推搡搡间,苏杳的哭喊声由远及近。
“殿下,您总算来了。
苏杳跌跪在谢宴辞脚边,悲恸万分下哭得双眸肿红。她眼含着泪水,手揪着谢宴辞的朱红色官服一角,像是揪住了救命稻草不肯撒手。
“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谢宴辞毫无怜惜之意,他垂眸冷视了苏杳一眼,把人看得松手后,才喝道:“裴若雪呢?”
裴若雪从花厅走了出来。
她方才听见了谢宴辞的声音,连忙招来身旁的侍女替她整理衣裙和发髻。
眼前是多年不见的心上人,愈加的俊美非凡意气风发。裴若雪看直了眼,福了福身,又喜笑颜开道:“表哥,你终于回来了!”
谢宴辞没让她说完余下的话,眼神凌厉的一扫,皇室子弟与身俱来的气势,让人胆颤。
“跪下!”
裴若雪心里发怵,再蛮横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双膝一软就跪了下来。
谢宴辞性子自小就不好相与,同一辈的,就没有不怵他的。
“人,可是你推的?”
见谢宴辞竟为了一个妾质问自己,裴若雪心里醋意横飞,委屈道:“表哥,分明是这个贱妾出言不逊在先,不信大可以问问院子里伺候的人。我不过是让姜姑娘替我打些凉水让我濯足,她竟敢以下犯上,不仅掀翻了水盆,还要对我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