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交州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望着窗外的白雪皑皑,奚娆的脸上却毫无喜色。
都道是瑞雪兆丰年,但对于她来说,这些皎洁的雪花代表的却是永远也挥之不尽的耻辱。
祁狅率军攻破西奚皇宫时,天空上也飞扬着雪花。
那是她在西奚看到的最后一场雪。
她在公主府中被俘,被驱赶上专门关押俘虏的牛车,忍受着凛冽的寒风,日日遭受南祁将士的羞辱与谩骂。
若不是当年她没能处理好和祁狅之间的感情,或许西奚就不会……
“阿娆你醒醒吧!”
“如果他当真对你割舍不下,又怎么能会任由你跌落悬崖?”
皇嫂的话如惊雷在她脑中响起。
奚娆神色猛然一颤,抬起手对准自己的脸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她怎能因为祁狅偶尔流露出的一丁点温情,就忘了国仇家恨?
还有……清臣。
每一次的心软,都是她对叶清臣的又一次践踏。
这次回来的目的,一为救治昶儿,二为带走鼎鼎!
祁狅必须死。
奚娆吹了好一会儿寒风,直到头脑彻底清醒,这才关上窗户,来到隔壁去喊昶儿起床。
“昶儿,昶儿?”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昶儿近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不仅白天总是打瞌睡,早晨也极难叫醒。
奚娆不由得眉心紧皱,伸出手指为其搭脉。
这脉象……
只剩下三个月了!
此刻她的心就像被摔碎的琉璃,疼得无法呼吸。
有鼎鼎在的时候,他还勉强能提起一些精神,独自一人时,就时常坐在床沿上发呆,小小的人儿却满脸忧虑。
奚娆强忍下泪水,一边唤醒昶儿,一边抱着他起来穿衣、洗脸,喂药。
绿雪笑盈盈地把今日的晨食端进屋来,“公主,小公子,今日下了雪,太子殿特意下命厨房包了月牙馄饨呢,快趁热吃吧!”
昶儿的眼睛蓦然一亮,开心地拽了拽奚娆:“娘亲,你说的果然没错,交州真的有馄饨!”
奚娆心口揪着疼,摸了摸他的脸颊。
仇池国虽然安全,但因地处偏僻,物资不是那么丰富。
平日里百姓都是以粟米为主食,大米和扁食只有贵人吃得起,馄饨更是鲜少看到。
她曾给昶儿做过一次馄饨,告诉他那是南祁这边的食物,他便记住了。
“是啊,这里好吃的东西可多着呢,小公子别急,慢慢吃。”
绿雪给他们递上碗筷,嘴里还在嘟囔:“要说咱们太子殿下真是难得的好丈夫,昨晚眠夫人突然寒疾发作,他足足守了一个晚上呢。”
“所以很早就发现下雪了,让厨娘做起了馄饨,不然咱们要等到中午才吃得上。”
奚娆听到这话,瞬间味同嚼蜡。
再鲜美的馄饨也尝不出半点味道来了。
“他……经常这样吗?”
绿雪不解地眨了眨眼,“公主是在问太子殿下吗?”
“眠夫人每次生病,他都会这样……衣不解带地守在身边,寸步不离吗?”
饶是已经猜到了答案,她还是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绿雪点点头,喟叹道:“是呀,虽然太子殿下平日里总是不苟言笑,面容冷酷看起来极为吓人,但对眠夫人真是掏心掏肺的好。”
“也难怪那么多士族家的小姐削尖了脑袋都想嫁进来……可是,这般宠爱如果分给了另一个人,就没有那么珍贵了。”
是啊。
哪怕世人都认为女子贤惠,理应为丈夫主动纳妾,开枝散叶。
但谁又能不渴望一生一世一双人?
奚娆嘴里苦得连话都不想说了,勉强吃了三个馄饨便把剩下的全赏给了绿雪。
只是祁狅不来,她这做好的药丸该以什么名目送给他?
奚娆一整个上午都在思索方法,然而不等她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宫里突然来了人。
两名年轻的内侍,自称是奉了贵妃娘娘之命,带了轿辇过来请她入宫。
“当今的贵妃娘娘是哪位?”她迅速回房更衣,穿戴整齐,并试图从绿雪口中获得一些信息。
绿雪不愧是东宫的奴婢,对于宫里的事,基本还是知道的。
“公主久未回国,自然不知。当今的这位贵妃娘娘乃是荀氏的嫡次女,闺名芷兰。她自从进宫就被封为兰嫔,四年前因为陛下诞下一位皇子,才晋升为贵妃。”
奚娆拿起一对珊瑚耳环戴上,初次进宫,她其实是想戴东珠的。
但眼下她穷得很,实在是拿不出几件像样的首饰。
柳眠那边定然是有的,她却不愿在这时候过去,目睹祁狅把她抱在怀里,宠溺着喂药的画面。
就这样吧。
本就是落魄而归,就算她衣着华丽,宫中女眷也能猜到她是找谁借的。
还不如坦坦荡荡。
“你带着昶儿去郡主那儿吧,就算贵妃娘娘要留我,傍晚时分也该回来了。”奚娆叮嘱完绿雪,便迤迤然走了出来。
略施粉黛却秀美端庄。
步伐缓慢而有力,没有半点浮夸与虚浮,即使双脚都踏在雪上,也极为庄重大气。
“两位公公久等了,本主已经准备好了。”奚娆嘴角含笑,矜贵地扫了他们一眼。
论身份,应当是两位内侍先跪下,向其叩拜。
但考虑到她尚未被祁氏宗室真正认可,奚娆便没有较真。
两位年轻的内侍抬眼望过去,只一眼,心里就忐忑起来。
来之前,贵妃娘娘就提点过他们,这位“公主”还不一定就是公主。
因此他们领了这个差事,心里却并无多少尊重。
然而现在,他们初见奚娆,便被这通身的威严和贵气给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