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于门弹劾刘先生可谓来势汹汹,时日也不短,可陛下从未开过口,薛先生可知为何?”
薛玉书道:“陛下感念旧情。”
“君臣之情固然是有的,”沈逾白顿了下,方才继续道,“学生以为陛下也想借此探双方的底。”
薛玉书神情一震。
是了,若陛下真的只是顾念君臣之情,早早就追封谥号,于门那些人就不会以为有机会而对刘门恶攻。
上回陛下就借着李门和都察院的互相攀咬争斗,大大削弱了李门,都察院也是大换血,多数都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
此次极有可能想如法炮制。
“你们刘门当日的反击实在无力。”
崔明启摇摇头。
此次本就是不对等的争斗,于门只需张口就能诬陷,刘门想要证明刘秉卿的清白,需举证的东西就多了。
如此一来,刘门自是被于门压着打。
可刘门的表现属实拉胯,只知在朝堂上争论,须知朝堂之上的争论只能施压,可刘门势力不如于门,刘门就成了负隅顽抗,自是无还手之力。
“薛先生可知刘门真正的靠山是何人?”
薛玉书本想说刘秉卿,可瞧着沈逾白那漆黑的眸子,那到嘴的话就咽了回去。
迟疑片刻,他方才道:“难不成是我?”
“是陛下。”
沈逾白干脆利落道。
打蛇就该打七寸。
陛下既想削弱于门,刘门就不该自证,而是要给天子递上于门的把柄,如此方可借助陛下之力脱困。
薛玉书呼吸便有些急促,“此话怎讲?”
“刘门虽势弱,然这朝廷除了刘门还能看一看外,拿不出第二个派系能和李门联合起来对抗于门。”
沈逾白手指沾上酒,在桌上写下一个于字,食指和中指并拢,在“于”字下方点了两下,道:“于门不倒,陛下就不会让刘门倒下。”
薛玉书似有所悟。
崔明启拍拍薛玉书的肩膀:“如此一来,你势力越弱,陛下越会保你等。”
薛玉书苦笑:“如今刘门还不够势弱吗?”
“不够,若薛先生想入阁,就要狠下心壮士断腕。”
沈逾白拿出空杯子,倒了杯酒推送到薛玉书面前,目光深沉:“刘门的蛀虫终究还是太多了,就看薛先生能否狠得下心将蛀虫舍弃。”
刘秉卿任三辅多年,门生数量可谓极其庞大,又因多是寒门子弟,与官途上天生少了那些世家子弟培养出来的眼界,又缺乏人脉,自是没其他派系爬得快爬得高。
如此的刘门虽势微,然体量很是臃肿,能屹立多年不倒,全靠刘秉卿支撑。
如今的薛玉书撑不住,必要进行取舍。
寒门子弟入了官场,也并非人人都能坚守本心。
许多人入了这名利场,便迷失自我,借着手头的一点权势大肆敛财。
又因在派系中有人保,旁人轻易动不得,久而久之,蛀虫便会越来越多,尾大不掉。
如此下去,天子对朝堂的把控就会日趋减弱。
天元帝登基时,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已弱到极限,他就不得不蛰伏。
一旦有机会削弱派系势力,他必不会放过。
然这等机会要靠等,也不可莽进。
恰如此次,沈逾白送上去的名单足足有三十多人,可天元帝只收拾了两个人,且都是于门中人。
为何?
因为那折子上的人太多了,也太关键了。
天元帝如今还没实力将于门彻底铲除,就只能徐徐图之。
如此一来,能用那半遮半掩的折子充盈国库,又大大削弱各方势力,还能救灾,便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想要成为陛下手中的刀子,就要够干净。
现在的刘门太脏了。
需薛玉书自己清洗干净,方才能让天子安心。
薛玉书喃喃道:“原来这便是破局之法。”
他自是不愿对门内之人动手。
可若不动手,只能大家一起被吃掉。
“薛先生动作需快些,刘先生死在任上,可谓鞠躬尽瘁,必会让陛下动容。若时间拖久了,再深的感情也会淡去,到时一个腐朽又注定衰落的派系就没救的价值了。”
久之生变。
今年是薛玉书最有可能入阁的时候,一旦错过,此生与内阁无缘。
薛玉书目光落在眼前那杯美酒上。
一旁的崔明启开口:“你可想清楚了,这美酒喝下去就是对身子有妨害的毒酒。”
薛玉书笑道:“那又何妨?”
端起,一饮而尽。
以前的他能退,是因身前有人挡着,往后就没有了。
空酒杯露给沈逾白看,只道:“多谢。”
沈逾白笑道:“先生何须与学生客气。”
薛玉书嘴唇动了动,最终粲然一笑:“今日我方尝出酒的真滋味。”
沈逾白笑道:“酒的滋味虽好,对身子害处多,还望先生保重身子。”
“既同为先生,沈六元为何只送崔阁老美酒,倒将我给忘了?”
薛玉书已没了此前的病容,连紧锁的眉头都已解开。
沈逾白没想到他竟被抓了错处,只得道:“过两日学生送些酒给先生。”
“听说那六元药酒极难得,不知我这个不值钱的座师能否得一坛?”
薛玉书得寸进尺道。
崔明启颇为不满:“我这个师父都只得了三坛,你既是不值钱的座师,如何竟开得了口要?”
“自是靠我的厚脸皮。”
薛玉书说得一本正经,让崔明启都无从反驳。
既是薛玉书开口,这酒必是要送的。
而今日,薛玉书也是真正吃饱喝足了,尽兴而归。
回到家中时,褚茂业已在侯着。
闻见他满身的酒气,又见他神情中难掩的喜气,几步迎上去扶住他:“崔阁老可是答应了?”
“不曾,你我也不可依附崔阁老。”
薛玉书的话让褚茂业极失落。
若刘门无法依附崔阁老,只凭朝着一个三品官,如何撑得住。
见他神情不好,薛玉书便道:“你莫要急,待我细细同你讲。”
沈逾白那些话尽数传入褚茂业耳中,让褚茂业当场愣住。
好半晌,他才哑然道:“不愧为六元公,竟将朝局看得如此透彻。”
“若依他所言,我刘门不仅可保住,我还能入阁。”
薛玉书顿了下,方才感慨道:“你我以为走入了绝路,不成想他却能看到机遇。”
褚茂业眉目舒展:“他在通府的处境比如今的你我难上十倍不止,他却能杀回来,他终究与我等不同。”
再抬头,目光已满是钦佩:“我原以为我升迁已算快的,他却只用三年就升到了四品,此次回京必不会低于四品,或许再给他三年,他就可入阁。”
两人对视,目光中尽是惊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