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辽东的夜晚,星河斗耀,天狼大灿。
自韩林上报侦探到的消息,朝中、辽东也开始做了战争的准备。
辽东巡抚袁崇焕立派遣山海总兵满桂移驻前屯、蓟州总兵孙祖寿移驻山海关、蓟镇东路副总兵黑云龙移驻一片石。
平辽总兵官赵率教和镇守太监纪用仍驻锦州,居中调度,副总兵左辅为左翼、副总兵朱梅为右翼、副总兵贾胜为奇兵策应。
袁崇焕明白,费尽心机、消耗了大量人力物力的锦州绝不能有失,不然以后再以修筑城堡之名,向朝中要钱要粮可就难了。
因此,除了人员调动以外,大量的粮食、兵甲、守城器械自关内、宁远运往锦州,锦州新城此时恰好完工,但右屯、大凌河、小凌河城未竣。
赵率教想了想,仅派了少量的卒伍驻守,又向沿边堡垒派了些兵,试图以星散游击之势以阻奴兵。
锦州备中有虞,所谓备,就是已经做好了战争的准备;所谓虞,就是百密一疏。
直至此时,受袁崇焕的影响,辽东诸将都认为奴贼将于登禾的秋日出兵,洗劫粮食。
连韩林都如此认为。
锦州城内流言四起,有传鞑子已经逼近了右屯,还有说鞑子已经从蒙古绕道去了宣大,还有说辽东巡抚袁崇焕已经遇刺而亡的。
总之各种谣言每日都在市井当中传的玄之又玄。
受赵率教之命,追捕细作,尽消流言成了韩林的新工作。由于锦州两翼已经交给了朱梅和左辅,他们自然有哨骑,因此韩林将自己的战兵皆尽撤回城中。
在韩林的调度指挥下,战兵、厂卫、皂吏,甚至青皮喇唬尽出,在城内大肆搜捕。
韩林明白此时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特殊时期要以特殊的手段,因此只要聚围议论国事军事者,全都被抓了起来,军衙大狱一时间人满为患。
不仅流言被强压了下去,还真抓了几个飞贼、强盗、细作喽啰,整个锦州的治安也为之一振。
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愈是如此高压,就愈会让阖城的民众精神紧绷。
韩林又向赵率教请命,每日在中屯卫衙署前张贴告示,公告每日盐米市价,以安民心。
原本有些发战争财,囤货居奇地商人,也在韩林警告晋商商会后,由亢五商会大贾出面,平衡市价。
韩林暗中庆幸,好在在锦州城的是晋商八大家的亢家,而非后来的八大皇商,虽然亢家也与女真人做生意,但比八大皇商那种以利卖国相比,亢家还算晓义。
此外为了泄民愤,韩林还在城中的小校场内举办了几场审会,那些细作小喽啰根本拷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不如就废物利用。
还有捕获的飞贼、劫匪、平日里欺男霸女惯了的青皮喇唬等,在罗列其罪后,皆尽由麾下战兵枭首。
至多三四日间,就斩了二十多人,刀光起落,人头滚滚。
在围观民众爆发出震天的呼喊声中,有些人也在暗自咋舌,胆战心惊。
这里面至少有三成是不至于死罪的,但韩林仍毫不犹豫地将其砍了脑袋,足以说明韩林严打、震慑的态度。
而看着高高悬挂在杆上的人头,一句“天狼明灭要杀人,锦州出了韩杀神。”的童谣在市井当中流传。
韩林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躬亲和蔼的形象,在童谣的声声传唱当中,为之破灭。
赖麻子和潘野心中也十分庆幸,被砍脑袋的那几个青皮喇虎头目,他们都认得,甚至曾经还争夺过地盘场子,也曾兵刃相见,也曾把酒言欢。
但此时脑袋都被悬起来了。
好在投了韩林,对视当中赖麻子和潘野脸色都有些白,做事更加卖力了起来。
但就在满城搜捕当中,失踪的何歆仍未找到。
心切的高勇满嘴火泡,净日里发脾气,弄得甲字队战兵整天都是战战兢兢地,生怕一不小心就触了霉头。
韩林的脸色也十分不好看,自己敲锣打鼓的要给众人提供庇护,但如今一个女人都没庇护好,这让他面上无光。
此时被他们记挂不已的何歆,正在王营富贵坊中的院子里好吃好喝地被供了起来。
在韩林的打击下,崔三不敢顶着风险露头,因此王营迟迟也没能将何歆交接出去,只能养在后院,有了崔三的前提吩咐,也不敢动其分毫。
由于战事将近,王营也不能终日待在府中,他已经入驻到了自己战兵小营当中。
王营自然也不会和府中人说这何歆是他掳来的,因此没了王营,府上的管事婆子们还以为这是王营新纳的妾室,自然就得好吃好喝地供着。
除了大门不能出,何歆可以在府中随意走动,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根本无人敢拦。
她虽然不知道外面的人已经找她找疯了,但从府中下人们的言语中知道了此时的情形,心中也在暗暗焦急。
……
锦州城中的小校场一片欢呼,围观看热闹的民众纷纷往前拥着,却被战兵们往后推搡。
今日又斩了五人。
韩林在小校场临时搭了的凉棚下的案后,冷漠地看着战兵们将人头悬挂高处,将无头的死尸抬走,又在地上撒了一大片石灰。
身旁一同监斩的侯世威,将头凑了过来,低声对着韩林说道:“韩大人……这个……是不是要慎杀一些?”
“怎么,这里面有侯大人的故旧?”
韩林抬起眼皮,看了侯世威一眼。
他敢如此杀人,自然是得了赵率教和纪用,这两位如今在锦州城内地位最高的人物的应允。
听到韩林这么说,侯世威吓了一跳,赶忙对着韩林摇手说道:“通敌卖国,散播谣言,侯某人如何敢与这些罪大恶极的贼子有交情?咱只是怕这些贼子的命脏了韩大人的仕途。”
韩林摇了摇头:“非常时期,要以非常手段,山海关门以外,宁锦至为重要,一旦有失,关门必将撼动。初斩这些贼子,必能震慑宵小。”
“韩大人用心良苦、尽心国事,下官自叹弗如。”
侯世威向韩林拍了一记马屁,随后又道:“下官以韩大人唯首是瞻,但凡韩大人有命,侯某自当竭尽所能。”
韩林知道这侯世威嘴里说得好听,但其实都是推诿之言,日后真个被人追究,他也能以都是韩林所命,全部推到自己身上。
韩林也不点破,微微一笑:“侯大人说笑了,林怎敢以小小贴队之官,指挥侯大人?”
侯世威忽然一笑:“韩大人不必自谦,赵总镇,纪太府对韩大人推崇备至,引为忘年,这锦州城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两人又各怀鬼胎地交谈了一阵,韩林便向侯世威告辞,他今日还要往晋商商会一趟,每隔一日韩林便要去商会查看进出账目,观察商贾们是否有恶意抬价之举。
他甫一起身,忽然就看见两个衙役提着水火棍从远处跑来。
韩林和侯世威对视了一眼,站在原地等着。
片刻过后,那两个衙役就来到两人近前。
其中一个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急声说道:“禀两位大人,半个时辰以前,我等衙役弟兄在莲花坊彻查,见几个人行色鬼祟,便上前盘问,其中一个人突然暴起,以利刃刺死刺伤两名衙役……”
侯世威大惊失色,咬着牙说道:“光天化日之下暴起杀人,此为细作无疑,人捉住了没有?!”
“打死一个,抓住两个,跑了两个……”
“废物!”
侯世威对着那两个衙役大声斥骂。
“人在哪里?!”
韩林对着那两个低着头挨骂的衙役问道。
“回韩大人,两个贼子已经被我们索了,正在军衙的大狱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