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店的一层通常有很多是酒馆。在这一角,围坐在圆桌旁的我们不知为何正处于狂风暴雨般的道歉之中。
“对不起啊啊啊!”
少女的头用力地上下晃动,与之相应,大大的蝴蝶结也剧烈地摇晃着。小孩子这样一边大哭一边道歉,只会让人心中不断涌起罪恶感,简直如同酷刑。我赶紧拼命想让她别哭了。
“不用道歉。这只是个悲伤的意外。所以抬起头来。”
“呜呜…… 好。”
我的话终于让她像啄木鸟一样的动作停了下来。大眼睛里含着泪水,抽着鼻子的少女,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但是这场意外碰撞的受害者舒尼亚,一边掀起猎鹿帽的帽檐,一边揉着变红的额头。
“…… 雅思敏还是老样子。再沉稳一点比较好。”
听到她的话,少女差点又要开始新一轮的道歉风暴,但看到从猎鹿帽下露出的像祖母绿一样的眼睛时,她惊讶地叫了一声。
“难,难道是舒尼亚小姐吗!?”
“好久不见。”
“哇,哇,哇,爸爸!”
说完,舒尼亚摘下帽子,少女慌慌张张地向柜台那边跑去。
“你们认识吗?”
“两年前我在尤莱亚城停留的时候也住在这里。那孩子那时候还更小呢,小孩子长得真快。”
舒尼亚面无表情地说着怀念的话,不知为何让人觉得很温馨,我不禁露出了微笑,结果她却用责备的眼神看着我,好像在问有什么好笑的。看到这一幕,达马尔咯咯地笑了起来,旁边的法蒂玛亮出爪子,于是骸骨立刻停止了笑声。
“不过是雅思敏啊…… 有那样一种茶呢。”
“诶,主人是喜欢喝茶的那种人吗!?那可是高级货,是贵族喝的东西呢!”
阿波罗尼亚大大地举起双手,表现出惊讶。我只是为了转换话题随便说了一句,没想到在现代似乎非常昂贵。回想起来,在后街从来没有卖过茶叶,饮食店里也没有提供茶的氛围。到目前为止,饮料只有水、酒或者果汁之类的。在这些里面,榨果汁相对比较贵,但如果是那样的价格,我问了一下,阿波罗尼亚却失望地垮下了肩膀。
“主人的金钱观有问题啊…… 果汁再贵也就是十五个铜币,但茶没有银币根本买不起呢。”
“—— 怎么会这样。”
我对现代茶的价值感到震惊。八百年前,超市货架上摆满了大袋的便宜茶叶,还有瓶装的便宜茶饮料。如果把这些带到现代,肯定能瞬间变成大富翁。我并不是特别喜欢喝茶,但八百年后的这一个月都没喝过茶,现在作战室里那些便宜的绿茶都让我开始怀念了。但被说成是贵族的饮品,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不,那只是茶啊?就是这样,装在这么大的袋子里…… 在现代一个铜币就能买到。如果是瓶装的,搞不好几十个青铜币就能买到。”
“不可能。那是贵族喝的东西,我们这些人几乎都见不到呢。”
“我也没见过呢。”
四双眼睛明确地告诉我这是非常不现实的。这下我实在受不了了,即使有点勉强也必须强行改变话题方向。
“啊…… 舒尼亚?现代还有茉莉花吗?”
这是个很单纯的疑问。只是因为在军队里喝腻了便宜的绿茶,所以经常买茉莉花茶来喝,只是这样程度的随意记忆。从表面上来说,如果幸运地能制作出茉莉花茶,说不定能成为一门生意呢,我心里还打着这样的小算盘。但是对于这个问题,舒尼亚歪了歪头。
“茉莉花 —— 是什么?”
“呃…… 白色的花,吧?”
一旦被反问,我对茉莉花其实几乎一无所知,所以回答起来很困难。说白色的花也只是因为想起了瓶装饮料的标签上有那样的图案而已。也许是因为这样模糊的信息不好,舒尼亚无情地摇了摇头。
“白色的花有很多,但我没听过这个。”
也许名字不一样,但以我的知识也无从分辨。本来只是表面上的茉莉花茶制作计划很快就泡汤了,既然这样,还有一个不明白的地方。
“那,那个孩子叫茉莉花?雅思敏,这个名字是怎么回事?”
“雅思敏是掌管安宁的女神的名字哦。是很受欢迎的神呢,大部分城镇都有她的祠堂吧?”
“安宁女神。”
听到阿波罗尼亚的回答,我和达马尔对视了一眼。大概,头盔里的骸骨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吧。我们之前的理解是,世界只是经过了漫长的时间,虽然有联系,但在这过程中发生了文明崩溃这样的大事件,过去的人类都灭亡了。但如果说是完全从零开始,又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肯定有我们之外的人在部分地传承文明。语言完全是相同的通用语,但文字却没有任何联系,这就是最明显的例子。而给茉莉花取这个名字的人,无疑是知道过去的人类。虽然知道了八百年前文明灭亡的原因也不会改变我现在活着的事实,但我还是想知道,这和舒尼亚一样是出于求知欲吧。
“哦,舒尼亚小姐。好久不见。”
但是这个思考被从柜台走出来、腰间围着黑色围裙的男人打断了。他沉稳地和舒尼亚打招呼,握住她的手,温柔地微笑着。他凹陷的脸颊和稀疏的胡子让人觉得有点不健康,但从眼角的皱纹里能感受到他的善良。从头发和眼睛的颜色相同来看,他应该是雅思敏的父亲吧。
“海斯勒看起来瘦了一点。”
“哈哈,你真严格。不过如果妻子说喜欢瘦一点的男人,那努力变瘦就是丈夫的本分吧。”
“你还是这么爱秀恩爱,我就放心了。我想再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可以吗?”
舒尼亚这么说着,把我们介绍给了他。于是被称为海斯勒的男人看了看围坐在桌旁的我们,感叹了一声。
“以前你是一个人,现在队伍壮大了不少啊。现在是作为脑力劳动者有正式合同了吗?”
“嗯…… 可以这么说,也可以不这么说。总之现在他是领导。”
她说话有点结巴,是因为不知道收藏联盟是怎么管理我们的吧。舒尼亚和法蒂玛可能是成员,也有可能只有我一个人被算作组织。这是重视信息准确性的舒尼亚会有的反应。当然,对海斯勒来说这只是无关紧要的闲聊。因为做的是服务行业,所以他也没有深入追问,只是说了句 “这样啊”,然后转向了我。
“是阿麻美先生吧。我是夜鸣鸟亭的老板,海斯勒?科普尔。叫我海斯勒就好。”
“这么客气,多谢了。不好意思这么快就有请求,能给我们两个房间吗?”
听到这句话,我感觉海斯勒的表情稍微有点僵硬。但我接着说想男女分开住的时候,他又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如果是这样的话,房间还有空的,请随意使用。”
“谢谢。还有我们也不确定要住几晚,如果先付一周的房费可以吗?”
“可以,没问题。如果超过一周,再追加付款就好。雅思敏,带客人去房间。”
我当场付给海斯勒两个房间一周的房费,他确认后微笑着,向柜台那边喊了一声。被喊到的雅思敏啪嗒啪嗒地跑了出来,已经从刚才大哭的意外中恢复了,露出了明亮的笑容。
“好的!那么各位,请跟我来。”
给客人带路是她的工作吗?她熟练地在前面带路,我们跟着她上了楼梯。后面跟着的我们看到蜡烛照亮的低矮走廊上排列着门,雅思敏在走廊的最里面转过身来。
“请使用这两个房间。左边的房间比较大,我觉得女性住比较好。”
“那就这么定了。谢谢。”
“不客气,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简单介绍完后,少女微微鞠了一躬,沿着走廊回去了。和刚才那个莽撞地撞到舒尼亚的她简直判若两人,她现在的应对非常得体。这让我对她 “冒失的孩子” 的评价有所改变。
我和达马尔走进右边的房间,看到木床上铺着薄薄的床垫和亚麻布,还有可能装着稻草的枕头。除此之外,还有两个编篮、一张简单的桌子、一个烛台、两把扶手椅和一个装饰架,地上铺着兽皮。
“哇…… 现代的旅店就是这种感觉啊。”
“我之前也住过类似的旅店。”
“怪不得玉匣的简易床让女孩子们那么高兴。你的判断肯定没错。”
达马尔这么说着,开始在分配给他的床上铺上他用惯了的睡袋。之前住过旅店的我知道床的状况不太好。所以作为对策,我把平时睡觉用的睡袋也带来了。当然,不同的旅店床的质量也可能不一样。但夜鸣鸟亭的床和我想象的一样,棉花填充的床垫比薄饼被子还薄,下面只有两个像枕头一样装着稻草的垫子,实在算不上柔软。不过如果加上军用睡袋,就像在厚厚的垫子上放了睡袋一样,舒适性大大提高了。我们一起整理好床铺,顺便整理了一下行李,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到房间里传来敲门声。
“京一,达马尔,可以进来吗?”
“请进。”
得到许可后进来的是脱下披风戴着猎鹿帽的舒尼亚和卸下所有武装、一身轻便的法蒂玛。但是她们看到房间里的床后,惊讶地叫了起来。
“啊!哥哥们太狡猾了!你们带着睡袋呢!”
“糟糕!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达马尔急忙想把睡袋藏起来,但法蒂玛不由分说地扑了上去。骸骨的抵抗毫无用处,伴随着一声惨叫被拆解了,然后被塞进编篮里,瞬间睡袋就到了她的手里。
“嗯…… 有了睡袋,木床也感觉不错呢。”
“确实。”
法蒂玛双手交替揉着化纤睡袋,享受着柔软的感觉,满意地蜷成一团。平时舒尼亚可能会责备她,但这次似乎没有这个意思,她坐在我的床上,呼出一口气。
“京一,我提议这个应该共享。”
“别无理取闹。”
包括备用的在内只有三个。其中一个是给阿波罗尼亚准备的,但因为行李太多,就放在了玉匣的座位上。五个人共用两个睡袋在物理上是不可能的。舒尼亚一开始就应该很清楚这一点。也就是说,她对我们这些只想自己享受的男人有点生气吧。
“那我们就用所有权来打一场战争吧。”
“哦,这样就公平了。”
舒尼亚毫无表情的眼睛里燃起了战意,旁边的法蒂玛嘴角弯成月牙形笑了起来。因为达马尔已经被打败了,对她们来说剩下的敌人只有我和阿波罗尼亚。如果只剩下两个人,那就是一场生死决斗,考虑到法蒂玛不会攻击舒尼亚,我们明显处于劣势。毕竟阿波罗尼亚还根本没有加入战斗呢。如果在这里把睡袋让给她们,也许就能避免战争的扩大。但如果因为武力威胁就轻易放弃安稳的睡眠,作为雇主我可不能这么做。一旦进入临战状态,我的大脑就会自动想出作战计划。考虑到敌人的战斗力,格斗能力低的舒尼亚可以忽略不计,必须集中力量对付拥有压倒性力量的法蒂玛。如果能在一开始就打乱她的节奏并压制住她,我们就赢了,如果被她打中一下,我们就输了。我们互相试探着距离,摆好架势。如果有什么冲击,肯定会立刻扭打在一起。不过,不能忘记战争中总会有不幸的受害者。
“让你们久等了 —— 这是什么杀气腾腾的感觉?”
“呀!”
打开门走进来的阿波罗尼亚被这无法理解的状况弄得僵住了。这就是她的不幸。如果可能成为敌人的人什么都不知道,那在她还不知道的时候消灭她会轻松很多。法蒂玛这么判断着,用双脚和身体的弹力踢开床,在空中飞舞着向毫无防备的犬娘扑去。
“等,什么,哇…… 呀 ——!?”
还没做好战斗准备的中立国的她立刻发出了悲鸣,这成了开战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