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六日正午,周家的轿辇和迎亲队伍已等在门外。
晚云穿上喜服,戴上周砚提前让人送来的头面和首饰,拜别父母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上轿前瞥了一眼门前,放着八口大红木箱笼,看起来倒是挺气派,只是她不知母亲为何突然改变了心意,给她准备了如此多的嫁妆。
轿辇摇摇晃晃,外面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可晚云的心却如一潭死水,她在一片嘈杂欢呼声中下了轿,稀里糊涂地牵住了周砚的手,恍恍惚惚穿过人群,走入将军府的正堂,堂中的主位上坐着周夫人和周穆。
拜完天地拜高堂,再拜作为家主的长兄,晚云微微朝周穆鞠了一躬,抬眸看向他,那一瞬间仿佛周遭的喧嚣都消失了,静得好似能听到心跳声,一股寒意从脚心一直蔓延到头顶,冷得她打了一个寒颤。
她屏住呼吸从托盘里端过茶盏,递了过去。
周穆伸过双手来接住,他的指尖触碰到她的手背,晚云忽然惊诧一瞬,他的手指比她的更寒凉,竟好似从冰窖里取出来似的。
她不敢再看他,低着头从他手中接过红封,放到托盘里,再转身面向周砚。
夫妻对拜,礼成!
晚云在竹月的搀扶下回到禾风院,这里是周砚的居所,安静雅致又宽敞明亮,完全隔开了前院的人声鼎沸,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好似方才那喧闹的场景从没存在过。
回到婚房,她便立即卸下沉重的珠钗首饰,换下宽大拖尾的婚服,只穿着轻便的寝衣,连发髻也懒得重新梳,任由长发披在身后,觉得浑身轻松许多。
晚间的饭食是周砚身边的丫鬟秋灵送来的,晚云和竹月一同吃了,两人又去院里子走了一圈。
没想到周砚这院子竟然比宋府还大,也不知整座将军府占地几何,总之是一眼看不到头,屋檐连绵相接,回廊九曲环绕,亭台楼阁、花木假山各有特色,看得人眼花缭乱。
晚云正沉浸在这气派奢华的景致中,看得出神,忽地听到身后有人喊了声:“二奶奶!”
她回过头看着身后之人,是方才给她们送饭的秋灵,见她穿着打扮不俗,言谈从容有度,想来是这院里的一等女使,晚云不敢怠慢,颔首向她行了个礼。
秋灵笑了笑:“二奶奶客气了,今日是你与二爷的大婚之日,还望二奶奶在婚房里候着,别出来走动,省得院里的下人们看见了传闲话。这将军府的景致,二奶奶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看。”
晚云左右望了几眼,屋檐下和远处回廊旁确实站着不少丫鬟,她突然生出些自卑的感觉,每个人都光鲜亮丽,容光焕发,只有她未着珠钗还穿着素净的寝衣在外面走动。
她没有说话,只情绪低落地埋着头,缓步走回了婚房。
夜间宴席接近尾声,宾客逐渐散去,周穆还坐在席间迟迟不肯离去。
他一壶又一壶的喝着,想把自己彻底灌醉,这样他就不用去想晚云了。一想到她此刻坐在周砚的房里,想到宴席结束后周砚便会回到那里,与她同榻而眠,想到关上房门后他们会做的事,他只觉得快要发狂,整个人憋闷得要死去一般。
他难受地趴在桌上,已经醉得无力起身,可又没有完全丧失意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往又一遍遍浮过。
武家兄弟对周穆为何失魂落魄再清楚不过,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一起架起周穆,强行将他拖到书房里,周穆这般不清醒的样子,他们可不敢送回大奶奶屋里。
周夫人听闻周穆醉酒,只当他是因唯一的弟弟成亲,太过高兴的缘故,并未做他想。只是她从未见过周穆醉得人事不醒,连走路都走不了的样子,难免心中担忧,急忙携了苏梅兰同去探望。
刚走到书房,就见武氏兄弟守在门口,仿佛门神一般,周夫人心中不快,问道:“你们杵在这里作甚?里面可有人伺候?”
武辉支支吾吾地答道:“里面无人,不过醒酒汤已经端进去凉着了,待会儿我进去喂将军喝,夫人和大奶奶无需担心。”
周夫人越发气恼了:“这叫什么话,他醉成那个样子,身边竟没人照顾。”说着便叫苏梅兰和身边的嬷嬷一同进去看看。
可武阳突然站到门正中挡住她们,紧张道:“等等,将军有交待,不许任何人进去探望,还望夫人和大奶奶别为难属下。”
周夫人吃惊不小,随即拉下脸来:“你们要反了天不成?奴才还骑到主子头上来了。这是将军府,周穆是我的儿子,你们算什么东西,竟敢拦住我们的路?”
武阳咬紧牙关,闭眼把心一横,回道:“我兄弟二人乃将军贴身护卫,是陛下亲赐,有官阶品级在身的武将,并不是你将军府签了卖身契的奴才,我们只听将军的命令。”反正已经得罪老夫人了,他也不怕得罪得更彻底一些。
周夫人愣了一阵,拉着苏梅兰就要往里闯,她不信这兄弟二人敢对她们动手。
可苏梅兰迟疑了,她定在原地不动,低声劝诫着:“母亲,夫君如此交待,定有他的缘由,我们还是不要违逆他的意思,由他去吧。”
周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苏梅兰,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恼道:“难怪周穆对你如此冷淡,你这心思就没用在他身上。现在正是他身体难受之时,你作为妻子不去关心照顾,还要一味躲懒,周穆他不厌弃你才怪。”
苏梅兰低着头不吭声,眼泪却流个不停,心中委屈至极。
周夫人恨了她一眼,又转身独自往里闯,武家兄弟虽死死挡住,可也不敢推搡老夫人,最终还是让她推开一条门缝,钻了进去。
周夫人走近床边,看着地上吐的污秽之物,又看了看瘫在床上的周穆,他身上也沾染了些,嘴里还哼哼唧唧喘着大气,好似很难受。
周夫人顾不得脏,走过去用帕子给他擦了擦衣襟,又端起放在凳上的醒酒汤,打算先喂他喝下。
她轻轻吹冷汤药,坐到床头正欲扶起周穆,忽地听到他迷迷糊糊在喊着:“晚云……晚云……你别嫁给周砚……好不好……”
周夫人心中一惊,整个人僵住,手一发颤将汤碗滑落在地。
“啪”的一声,碗摔得粉碎,门外几人听到动静都吓了一跳,一起冲了进来。
周夫人压住惊恐的表情,转而看向苏梅兰,当初跪地退婚一事又萦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