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之时,舒岁安读到《神雕侠侣》杨过与小龙女在绝情谷断肠崖诀别时,她曾为此流过泪。
小龙女剧毒深入脏腑,明知穷途末路也不愿杨过相从殉情,因而在绝情谷断肠崖的石壁上刻下字迹,并跃下深崖以图自尽,希望杨过能就此平安度过十六年,进而将对她的浓情烈爱冲淡忘却。
她不是小龙女,却做着与小龙女类似的事情。
她可以为爱逃离,而她亦是。
只不过她与小龙女却又不同,她心中有爱活了下去,而她如今内心深处早已不再对情爱心存半分奢念。
周应淮把她紧紧圈住在怀里,眉眼间都是渴求,他说:“岁安放任我任性一次好不好,就一次。”
她没办法回应周应淮,多年前她已经勇敢一次了,如今的自己光彩尽失,身心俱疲已不复往昔对美好的向往和期盼。
舒岁安看着满室为她设计的设计稿,心中一闪而过的软不能作假,她不可否认她会动心,只是也不能任由自己这般纵情恣意。
她眼神这一刻终于发生了变化,积累在心中的郁闷悉数的倾泄而出:“我们放过彼此吧,好不好......”
周应淮动作微僵,但并没有放开怀里的女子,反而动作很轻,轻得舒岁安感觉到他在吻自己的发顶。
珍重而又小心翼翼。
她曾多么相信过真心相对,可以一直到永远。
舒岁安的心境,周应淮未必不知道,他从发顶吻落到她的耳边,虔诚的像个信徒那般,膜拜着他心中不可亵渎的爱人,而后到她细小的脖颈处却突然张嘴毫不犹豫的咬下去。
舒岁安被咬得痛得呼出了声,难受地摆动着身子。
她的脖颈处烙印了一个很深很深的牙印,深得都让舒岁安觉得自己像是待宰的牛羊那般,挣扎无果被印上了他的猎物标志。
只见周应淮站起身,出乎意料地平静的用额头抵住了她一直习惯性垂落的前额,声音温柔缱绻:“痛吗?”
舒岁安紧抿唇,面色痛苦。
痛。
只是那人面上看起来竟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痛苦上几分。
“7年前我心里就住着一个未亡人,那座无名碑我一直不肯刻上属于你的名字,因为我知道你会回来的。这个世上人人都可以劝我看开,唯独你不能,你舒岁安不能!你怎么让我如何看得开呢?!”
“明明我们是如此的深爱着彼此,明明我们是命中注定的爱侣。为什么你就看不见我的真心呢?如果可以我都想剖开我的身体给你看,我的那颗真心———”
“可是你却连机会都不给,,想方设法的逃离我,推开我,而我又做错过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周应淮逐字吐露,声调平缓却字字珠玑。
“我说过的,若是你亲手把爱我的舒岁安还给我,我放你自由,去做简舒。”
周应淮脸紧紧贴着舒岁安的脸,他双眸像是想要窥破眼前人,在绝望麻木中盲目的寻找着,期盼舒岁安可以给他一丝希冀。
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也好————
舒岁安太瘦了,即使周应淮只用了3成力也足以让她的肩胛骨犯疼,但她眼下无暇顾及疼痛,听到他再次说这句话时,眸子有一瞬放软只是下一瞬又变成了嘲弄。
“真心吗?”
“文鸳,真心瞬息万变......”
下一刻,周应淮颓然地松了手转身离去。
门合上之时,舒岁安才敢把胸口的郁气泄下。
只是手背上还残留周应淮眼睑处遗留下来的那一滴泪。
那样的悲伤苦涩……
如今的她,真的无法回应他什么。
困在过去无疑是对她再次凌迟,现实里他们早已背道而驰了许久。
她已经有丈夫,有爱人,不可能再把自己轻易承诺许给任何人。
她承认周应淮长在她的灵魂里,却无法真的任由自己停留在那里,任由无望的爱吞噬掉她的灵魂。
七魂六魄被她弥留在过去,她用自己换了一次了,一次足矣铭记一生。
而肖晨呢?
若是真心轻易施舍索取,对他也不公平。
周应淮说真心不想错付,为此逼迫她选择。但肖晨对她的真心她毅然没办法辜负,也没办法割舍。
若周应淮是长在灵魂里的爱,那么肖晨的情就如同血肉一样,长在她的骨髓里。
少不了,缺不得。
舒岁安没办法把死去的少女舒岁安还给周应淮,那个已经被她抛掷在过往岁月里美好的少女舒岁安,她没办法把她重塑。
她若是可以像童年看的电影《大话西游》那般,可以用月光宝盒任意穿梭,时光倒流。
一句波若波罗密”被至尊宝反复吟诵,初时无非是希望借助法器拯救自己,后来是拯救爱人挽救失去的爱。
每个人都希望能够拥有那么一只法器,舒岁安也不例外。
若是可以回到旧时光里,与少女舒岁安重逢邂逅,她定会告诉少女舒岁安:“不要招惹任何人,一定要远离那些不属于她的人。”
......
小芦筑里她像个外来客,不敢随意走动,除去进进出出的家佣打量,她唯有沉默。
面对她对自己的漠然,周应淮纵使心中难耐却也不忍把她一人酿在那里。
他把她带回来,就务必会全全护她爱她,怎舍得真的生她的气。
周应淮像是一个没事人一样拉着她的手,垂眸看她,气息近在咫尺:“安安,还认得吗?她是秀丽姨。”
舒岁安任由其牵着自己的手,神色麻木,沉默寡淡,仿佛像个木偶人般眼神落在了某一处放空。
秀丽姨这才看清舒岁安,时隔7年再次相见,她变化了许多。
往昔那个眉眼清淡却又平易近人的女子,笑时还有一对浅浅的梨涡,与她亲近的人总会忍不住的多看她一眼。
如今原本长相就很好的人却瘦骨嶙峋,面色很白,白得让人看了都忍不住侧目几眼,而那双杏眸也只剩下淡漠得让人看了都觉着心抽着抽着痛的冷。
以往曾有人说:“岁月从来都不会苛待美人。”
但明明曾经这么美好温柔的人怎么就长成如今这般冷漠冰冷的样子。
面对舒岁安的沉默并未打击周应淮对她的体贴温情,他伸手十指紧扣牵着她落座在沙发,还贴心的给她在后背垫了一个软枕。
回头见秀丽姨捧着餐食跟在后面,示意她放下,随即开口道:“东西送来了吗?”
秀丽姨搁下餐食后,微微抬起头看着他:“按您的吩咐,都送到了。”
起初看到程军安排周氏旗下的设计师送来女性服饰和用品时,她还好奇过。
7年来周应淮虽说绯闻不曾间断,却未曾见过他真正把人带回来过,她也不是老古董,刷手机也看到过一些风言风语。只是未曾想过,带回来的人竟是阔别多年的舒岁安,7年来她眼睁睁的看见周应淮慢慢地变成另外一个人,那画室她也曾无意撞见过,她对周应淮的变化心中有所了然。
她虽是周家的家生仆人却也心疼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又想起自己的姐妹秀华曾提及过,江绮音对于儿子的变化,心中难免对舒岁安颇有微词.......
但瞧见舒岁安如此,她的内心也是无比的痛心。
她也不是读书人也不知晓文绉绉的字画何意,但是周应淮书房里那副亲自攥写的书法字她还是知道的......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午夜梦回时,她曾听见周应淮反复吟诵这句诗词,借由月光,她看见周应淮的眸子悲戚,声调颤抖。
仿佛是在嘲笑着什么。
“姨,甜汤半个小时后烦请您再端上来吧。”临走前周应淮开口突然打断了她的神思,这句话是周应淮与她说的,只是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在舒岁安身上。
一眉一眼,极尽柔情。
秀丽姨已经许久未曾听过周应淮语带欢欣,开口唤她一声姨,像是回到从前,让她恍惚一瞬。
很多时候,他也会回来,多是无言。
沉默地在书房一人用饭,沉默地在书房独自一人抽烟喝酒,独自一人被自己缩在画室里整夜做画直至疲倦睡去。
机械得让她都觉着,小芦筑是个没有烟火温度的酒店,周应淮只是回来睡一觉,家都不能称之为家。
合上门前她看着男子竟祈求女子开口多吃几口饭食,那眸子的柔都能盛满一个湖泊了。
舒岁安无疑是那块激起湖泊波澜投石问路的石子,唯有她才可以惊起周应淮心中的波澜,就那么轻易的让他把常年伪装的心防毫不犹豫的撤下。
......
对于舒岁安而言,7年时光匆匆流逝,而她也被命运禁锢在18岁,这么多年来什么都没有学会,唯一学会的也就只有安静独自静处,不给别人添麻烦。
餐食很好吃,也是她往昔最爱的口味,只是她尝不出其中各中滋味。
浴室里,周应淮打开了所有的灯,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刺目的光亮再次窥探了她所有的不堪,此刻她跪在地上痛苦的干呕着,方才的餐食又被她全全的吐得一干二净。
他能清晰的看到舒岁安的脸上,有着淡淡地局促。
周应淮窥探到她心绪凄迷,眸色比她还要悲上几分,忍不住伸手轻拍她的后背。
舒岁安转头与他四目相对,容颜苍白得刺目。只是胃部翻涌的感觉又涌上喉间,这次来不及回身,未曾忍住。
这次,仓惶的吐到了他的身上,衣衫,脖颈处,甚至是他的手,都免不了沾染了污秽。
他并未嫌弃,拂在她背部的手一直力道不减的给她舒缓,沙哑开口:“别怕,没关系的。”
舒岁安把胃部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呼吸变得尤为虚弱,过了一会儿缓过来才轻声说道:“照顾一个有情绪病的人,只会越来越嫌恶她的麻烦和特殊。”
周应淮沉默,眸子里一片氤氲,他很慢的说道:“不会,我永远不会嫌恶你。”
语气怜惜,何尝不是纵容?
恍如隔世。
浴室里,她当着他的面褪去那条沾了濡湿的棉麻长裙,只有一件薄薄的同色打底吊带挂在身上。
没有任何亵渎和调~情的韵味。
此刻得女孩躬着腰,女子瘦削得露骨的背脊就这样袒露在他眼前,而那只疤痕横成的右手也赤裸裸地曝光于白炽的灯光下,不止右手,还有身上多处经年的伤疤都深深烙印在她身上。
心头的钝痛蜇人,那面硕大的镜子照着的不仅仅只有空洞的舒岁安,还有被震得说不出话的周应淮。
他的心被凌迟得快要窒息。
她说:“如今你也看到,这样的我你还爱得下去吗?”
镜子里她笑容浅淡,对着爱神嘲讽。
回应她的只有周应淮的仓惶无助的泪,他用浴巾掩盖着她的身子,随即转身出了浴室。
镜子里的自己,她不是没有认真看见过。
7年前的意外让她的身体残留了不少伤痕,而又又大大小小的灾祸不断,手腕、脚腕、腰部背部都有不少的伤痕。
即使乔治是不可多得的高材生,也难以让这些疤痕从她身上消除。
在她懵懂混沌的岁月里,她无声的伤害自己,清醒时房里的镜子也被清除掉,一是怕她再伤害自己,二则是怕她看到身上布满伤痕,接受不了......
如今她能直面残缺的自己,静静地看着周应淮在自己眼前崩溃,仿佛自己是一个局外人一样。
那一瞬她觉得,那些悲喜无足轻重。
花洒的热水氤氲,浴室内瞬间就被蒸腾得雾气弥漫,如此这样才可以隐隐遮掩住她难以启齿的难堪。
她站在水里,任由自己溺在其中像是可以把身上的痕迹洗刷掉那般。
她知道所有的重逢欢喜都会被冲淡,冲散,连同那颗搏动的心也会随之停缓的。
他哭了,只是她哭不出来。
......
浴室外,周应淮红着眼眶站在原地,他手指微抬,最终还是放开了门把锁。
他们之间好像只余下了互相伤害,这份美好好像仅仅只是能停留在重逢的那一秒。
片刻后才抬步让秀丽姨上来卧室一趟。
所有的瓷器和玻璃类的器皿都被全全清理了除去,长廊里来来往往都是忙碌的佣人。
舒岁安头上滴着水就出来了,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裙赤着脚就出来了,看了会来往忙碌的家佣,她淡淡启唇:“别忙活了。”
闻言,周应淮微阖着双眼睁开,眼下的乌青很明显是他多日以来的疲态造成的。
那双冷眸在看见她的一瞬,里头凝着的那层寒霜也随之消散。
房内微弱的灯光把他的身体拉出一道阴影,略显倾斜,虽然闭目小憩却时刻注意着她的动静,看到她时人已经起身了,刚刚脏污的衣服也被他速速换下,想必是去侧卧洗漱过。
他身上的家居服显得没这么严肃拘谨,身上那套与她同款不同色的服饰昭显着与她关系非同一般,像是已婚多年的夫妇那般亲密无间。
来往的佣人瞧见自家的先生已经接过女子手上的浴巾,温柔地替她擦拭着潮湿的发,而女子被他锁在沙发上,被圈进他的臂弯里。
最后离去的那名佣人还无意间窥听到主人家的密事,只听见男人性感的嗓音说道:“安安,头发擦干才不会犯头痛。”
那名叫安安的女子并未回应,余下的也不敢再听了,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冷漠如斯的一个人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