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恪走出宫城,迎面就见几名白斗篷站在马车旁边,见他出来,迎上来说道:“先生,石镇邀请三位山长、三院各直讲前往春华园论经。”
“据闻,外地入京的一些才子也被邀请了。”
听到这个消息,陈恪笑道:“没邀请你们?”
“没有。”为首的白披风回道。
陈恪轻轻摇摇头,然后说道:“难得休息几天,回家多陪陪父母家人,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听他说的轻描淡写,白披风愤然说道:“石镇竟没邀请先生,我等心中不平。”
陈恪看看几个白披风脸上的怒色,笑道:“他想孤立我,知道你们倾向我,又怎会邀请你们?更不会邀请我,此乃人之常态,不值得生气。”
“石镇作为大儒,却不想在学术上与我论个高下,搞这种手段,也是没招了。”
他说的是心里话,石镇被称为当代大儒,与胡缓齐名,不论在名气上还是学识上本可压他一头,却搞这种拉帮结派的小动作,体现了心虚之态。
石镇真不用这么做,只要与他比试背诵这项基础能力,他就得拱手认输。
这个时代的学子,将四书五经完整的背下来只是入门,深入理解算登堂,能够自由运用才是入室。
而信手拈来,就是天花板的存在。
石镇应该有这个本事,而他却没这个能力,临时抱佛脚没用,他也没有抱佛脚的时间。
但石镇高估他了,绝没想到他的死穴就在背诵上,连《论语》都不能完整的背下来。
在这方面他还不如王韶和章惇。
他知道自己的弱点,生怕石镇挑战他的经义背诵,听白披风传来的消息,不禁轻松下来。
石镇不和他玩背诵,他就没什么可怕的了,轻松地登上马车,奔张府而去。
被发小背刺的张出尘一定很伤心,应该安慰一下。
他来皇城,让林韵宁陪着张出尘,这时应去看看林韵宁的安慰效果。
他不在意石镇所为,石镇想孤立自己并不容易,三个老书生的立场一向坚定。
他了解老书生的性格,说好听点叫坚持,说不好声点叫执拗,他们认定的事很难改变。
陈恪用行动让他们三个接受自己,石镇想用一番言语就让他们改变立场,是不可能的。
他放心,春华园那边不会形成对他不利的局面。
而事实也确是如此。
胡缓对石镇所为不满,文人讨论经义本是正常的事,为何让三个传教士参与?
他不会说话,淡淡地端起桌上的茶盏喝口清茶。
李仲文也不说话,见胡缓喝茶跟着喝茶。
只有高适看看大堂里端坐的百余人,转向石镇问道:“石公,请这三人前来,可是向我们传达神的意思?”
高适说话不客气,儒家不谈神鬼之说。
他直指石镇所为的不妥之处,大堂内的百余双眼睛一齐看向石镇。
石镇笑道:“高山长有所不知,我请马里奥神父三人,一是略尽地主之谊;二是听听外面的文化与我等所学有何不同之处,取长补短本就是夫子提倡的,‘三人行则必有我师’,何况大海那边的文化,必有我等可借鉴的地方。”
石镇所言占一个理字,高适也无话可说。
于是马里奥朗诵道:“罗兰感到死神正向他逼近......他一手抓住号角,另一手持剑,穿越田野来到西班牙边境,山顶的两棵树下,有四块大理石见证他的决心,他虚弱地倒在一望无际的绿草间......”
他念诵的是《罗兰之歌》,歌颂法兰克布列塔尼总督罗兰在征讨西班牙时英勇战死的英雄事迹。
这部《罗兰之歌》被那个世界称为法国英雄史诗,是中世纪武功歌的代表作品。
马里奥知道大兴人的英雄情结,朗诵《罗兰之歌》与众人引起共鸣。
他成功了,众文士听他抑扬顿挫的朗诵,不禁感于这位英雄的忠诚和英勇。
待马里奥朗诵完毕,石镇赞道:“此诗歌与我朝的诗歌格韵不同,质朴浑厚又不失为优美,可在我朝传颂。”
他对这首诗作出肯定,得到一些文士和学子的支持,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但三院这边却无一人表态,胡缓等人的沉寂让石镇有些尴尬,转向胡缓问道:“胡公意下如何?”
胡缓轻呷一口茶正要说话,却听一道声音响起,“后学有一事不明,石公为何不邀请陈恪?”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刘复起身向石镇拱手,继续说道:“陈恪身为观文殿直学士,鹤翔书院直讲,其诗词文章已得朝野的一致肯定,讲学更是发人深省,以其身份和才华,却不得石公的邀请,不知为何?请石公解惑。”
刘复的态度让这座大堂瞬间沉寂下来,大家心里明白,却无法说出口。
好在石镇早有准备,缓缓说道:“老夫也曾考虑邀请陈恪,但想到陈恪身为勋贵,坐在我们中间,诸公及各位士人说话多有不便,故未予邀请。”
他解释,合情合理。
众人点头,陈恪坐在这里确有些不便。
而刘复却郑重说道:“若论见闻,我等无人能比陈恪,这首《罗兰之歌》是否传颂,还是问问他的意见吧。”
刘复所言引起众怒,一道声音冷冷传来:“刘直讲曾写信御史台,告陈恪妖言惑众,如今陈恪官位显赫,刘直讲此言岂不是有谄媚之嫌?”
听到这话刘复转向那桌看看,拱手问道:“足下如何称呼?”
“御史梁坚。”
这个回答让刘复笑了,转对石镇说道:“有官身的陈恪不被邀请,同样有官身的梁御史却能被邀请,不知这里有何学问?”
说完这话刘复不等石镇回话,高声说道:“梁大人所言确是事实,此事我已向陈恪坦言。”
“陈恪回道:‘道不求不悟,理不辨不明,刘直讲不理解我之所言也是正常。能坦然说出,更显君子之风。’”
刘复很自豪,他确实给御史台写过信、告过陈恪,但事后也对陈恪坦言告知,正如陈恪所言,“更显君子之风。”
他是君子,就应坦然说话,“《罗兰之歌》即被石公推崇,欲广而诵之,对陈恪有何不能公开?”
“陈恪不知,说明他的见识也不是那么广博。”
“他如坦然说不知,也能显出君子之风。他要是不知装知,这里坐着马里奥神父和他的两名执事,自然拆穿他的谎言,岂不是一件快事?”
刘复所言让众人一怔,不知他的立场到底站在哪一方。
刘复的态度让人捉摸不透,听他询问石镇,对陈恪的不被邀请愤愤不平。
再听他对陈恪坦然说出自己的密告行为,他与陈恪应该化怨为友。
可他坚持要问陈恪就有点模糊立场了,陈恪真知道《罗兰之歌》吗?
众人怀疑,而石镇看向李名文,见他对自己轻轻摇头,立刻知道这首《罗兰之歌》尚未传出。
但他的心里还是没底,陈恪知道的事太多。
陈恪曾说自己在秦关城遇到一个阿拉伯商人,从他嘴里知道了基督教的一些情况。
这个情节有可能,但过于机缘巧合了,陈恪得有多好学,才知道这些事?
他知道基督教,还知道犹太教、伊斯兰教。
知道伊斯兰教不算什么,阿拉伯人与大兴人来往密切。
想到这他就理解了,陈恪从阿拉伯人嘴里知道犹太教和基督教也不算稀奇。
想明白这些道理,他就好奇,“陈恪知道《罗兰之歌》吗?”
升起这个疑问他就否定,陈恪再好学也不会知道这首诗。
陈恪不知就是过错,借这部作品打他的脸。
升起打脸的念头,石镇就对马里奥说道:“神父,你这两位执事也能朗诵《罗兰之歌》吗?”
听石镇问他,马里奥的心里也在打鼓,“陈恪知道不?”
他担心陈恪真知道,可这时又不能退缩,于是安排格尼岁石镇的随从前去寻找陈恪。
见他两人离去,众人进入期待状态,就等着陈恪被打脸了。
别人不知可以理解,陈恪不知就绝对不能原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