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的话如犹在耳,沈珍不由得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萧玠伸手抚平她的眉头:「阿珍可是还在想方才的事?」
沈珍点点头道:「我在想那个大汉说的话。十六年前那场仗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些将士会被人叫做逃兵?」
十六年前…如此敏感的时间点,正巧是她出生的时候。
她不知道这件事和她或者和她的母亲有什么关系,但一切有可能的线索她都不会放过。
「这些问题或许我能回答你。」萧玠坐到她的身边。
「你?」
沈珍不太相信:「十六年前你也不过是个孩子,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些事?」
「阿珍可是忘了,我自小便去了军中跟着那些将士们操练,可以说我的整个儿时都是在军中度过的。」
萧玠回忆着当年的事情,他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那人留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那年,父皇驾崩,皇兄继位,大燕与大齐之间的和平条约即将到期。大齐在边疆蠢蠢欲动,朝中上下竟无一人可担主帅之位,内忧外患,皇兄对此很是头疼,便下令全国之内选擢人才。
消息一出,来参加比试的人络绎不绝,但不是绣花枕头就是只知道蛮干的莽夫。皇兄见状几乎是不抱希望,准备御驾亲征了。」
只听他话锋一转,整个人隐隐有些激动:「就在这时,那人出现了。他来自江南,不仅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而且武学造诣极高,打败了所有来挑战他的对手。毫不夸张地说,当时大燕上下无人敢来挑战他,就连皇兄提起他都是止不住地夸赞。」
说到此处,他又有些懊恼:「可惜他已经…否则现在的我还真想和他比试一场。」
听到「江南」二字,沈珍的心突然跳得快了些。
十六年前…江南…这实在是太巧了。
巧得让她不得不多想。
「然后呢?」她迫切问道。
只听萧玠继续娓娓道来:「后来,皇兄便依言封他做了骠骑大将军,任主帅之位。大将军治军严明,一来就纠正了军中的不良风气,当时还有许多刺头不服他的管教,最后也都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那时的我也不过只有六岁,求了母后和皇兄许久,他们才同意我去军中操练。大将军可没有顾及我的身份和年纪,对大家都是一视同仁。
再后来,大齐果然对我们宣战了。大将军奉旨出征,带领将士们驻扎在边疆。无论是排兵布阵还是武功,他都高出对方将领一筹,几乎每场战役将士们都是战胜而归。
大齐打不过我们,便想着议和。我们虽打了胜仗,但战争哪有不死人的呢?更何况援军未到,大将军思虑再三便同意了他们的请求。两军阵前,对方将领献上降书,谁知他们竟突然反悔,破了我们的阵法,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当时如果不是大将军有先见之明,早一步将我送走,或许我也早已化为边疆的一抔尘土。」
不知为何,沈珍竟觉得鼻子有些酸酸的:「那大将军呢?」
「死了。」
萧玠吐了口浊气,时至今日他还是会常常想起目击者的话,梦到那个场景:「万箭穿心。」
沈珍只觉得整颗心仿佛被针扎似的:「那些逃兵又是怎么回事?」
「当时我已经与援军会合,许多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听到的版本是这样的:
当时,大齐将领突然反悔之后,大将军便当机立断带着剩余的将士们撤退。后来听说他们被困在群山之中三天三夜,好不容易找到出路,却遇到大齐埋伏。大将军下令兵分两路,但那些将士们却不愿意走,大将军告诉他们「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这是军令!」,那些将士们只得听令离开,与援军会合。
再后来,我们的援军到了,大齐战败,两国将领重新签订和平条约。而这时有山下的村民站出来说看到大将军等人面对大齐人的攻击,非但不抵抗,反而弃甲曳兵仓皇而逃。于是,流言就这么传开了。」
沈珍抹了抹湿润的眼角。
她哭了。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哭。
她只知道,她的心很疼。
「大将军的墓在哪里?」她问道。
萧玠摇了摇头:「不知。当时的确有人看到了大将军的尸身,但后来大齐人和我们的将士都没有找到。」
记忆中,那个少年将军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一杆红缨枪舞得虎虎生风,战场之上运筹帷幄所向披靡,还会摸着他的头告诉他:「小殿下,日后,这担子可要由你来挑了。」
可据目击者说,最后他却万箭穿心,扶着自己的剑跪在地上,墨发散乱低垂着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再也没有睁开。
萧玠的情绪也有些不稳,他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态:「大将军,是个很好的人。」
「他叫什么名字?」
「慕楚。羡慕的慕,翘楚的楚。」
听到这个名字,沈珍真的很难不把他和自己的母亲联系起来。
世间真的有那么多的巧合吗?
她能想到的,萧玠自然也想到了:「你是觉得,他和你娘有关系?」
「我不能确定,但我也不相信世间会有那么多巧合。」
「我记得,那时候大将军经常会对着一些书信喃喃自语。他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萧玠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午后,他趴在案上听到那人说这句话,便歪歪脑袋:「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却笑着摸摸他的发顶:「等小殿下有喜欢的人自然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那时的萧玠根本不在意他说了什么,只是觉得大将军笑起来真好看,好看得像诗里描绘的人物。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说的应该便是大将军这样的濯濯少年郎。
沈珍只觉得心里闷闷的,如鲠在喉,立马转移话题:「你觉得大将军和那些将士是逃兵吗?」
萧玠想都没想便反驳道:「大将军不是那样的人。」
「我想,洗刷大将军的冤屈。」沈珍不想让这样好的人死后还要背负骂名。
萧玠不忍心打击她,但有些事也不能盲目地给她希望:「可是阿珍,这条路很难。当年的将士死的死,走的走,而且他们也不会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再难,我也要去做。」沈珍垂下眼眸。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去做,她只知道,她不做,她会后悔一辈子。
萧玠握住她的手:「好。那我陪你一起做。」
沈珍抬头,抽出手抚摸着他的眼睛。
那双眼里充满着深情与坚定。
前路漫漫且迷茫,他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或许会有损他的名誉,让他也背上骂名,但他不问前尘不计后果,毅然选择义无反顾地陪着她。
他对她,向来是有求必应。
沈珍越凑越近,萧玠看着近在咫尺的红唇,下意识地咽咽口水。
气氛突然暧昧了起来。
外面的车夫喊道:「殿下,已经到国公府门口了。」
萧玠心中暗骂他的不懂事,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嗯。阿珍你该…」
「闭上眼睛。」
沈珍却打断他的话。
萧玠乖乖照做。
他只感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印在了他的眼睛上。
待他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睁开双眼的时候,沈珍已经抱着书箱跳下马车。
萧玠掀起帘子,叫住了她:「阿珍,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珍回头朝他笑笑:「你觉得是什么意思那就是什么意思,清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