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寄观她神色,便知道自己所调查到的消息并无出入,“这么说来倒也说得通了。”
而崔寄方才的那句话却让桑翠娘疑惑,她虽有些疑惑,却未开口询问,又听崔寄继续说下去:“你以桑翠娘的身份出现,试图接近我,也是王镜亭的安排吧?他是如何知道,我在寻人的?给你用的化名,还是这么一个‘翠’字?”
崔寄出京来找阿璀的事情,除了晏琛并没有其他人知道,便是当初他离京的理由也只是去蜀中延请怀阙先生。便是曾经阿璀的存在,这么多年过去,大约也没几个人知道了。那他们又是从何处得知晏琛与自己在寻人,又如何得知他们所寻之人的身份的呢?
其实对于这些问题,崔寄自己是有些猜测的,只是他还是想从桑翠娘口中再做一番确认。
秦洹作为前元秦氏皇族的旁支,稍微论一论与晏琛阿璀他们的母亲也算五服里的关系。
即便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动乱,但当年晋国公主生了几个孩子,以及晏家的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旁人不知道这秦洹多少也会知道些。再去稍微一查,多少也能查出些隐隐绰绰的消息出来。
于是后来再在王镜亭的手段下,将各处零散的消息一拼凑,便做出了这么个虽然有些错漏,最后结果也不尽人意,却还算完整的局。
桑翠娘看他一眼,好似在斟酌该不该开口,不过片刻却还是回答了他:“这个问题你莫要问我,我还当真是不知道。他这么多年对我只有利用,因着我阿娘的缘故,他便是利用我,也不敢告诉我太多。”
“当时他给我安排了桑翠娘的名字和身份,让我以与你寻找的人相似的名字相似的容貌相似的旧疾,合理地出现在你眼前,便是你一时无法确定我到底是不是她,但只要我有机会靠近你身边,便总有机会击杀你。”
“无论成与不成,总归只有两个结果。若是失败了,不过死了我这个没什么用的女儿罢了,于他而言也并没有什么损失;而若是成功了,那你,这位大渊之柱石死在江南道,那时大渊或多或少皆会有所动荡,于他而言便是趁乱行事的最好的机会。况且,你声名在外那么多年,他如何不忌惮你呢?“大渊双璧”一旦少了你这么一个,他怕是做梦也都会笑醒了。”
“所以他还是更想要你死的,所以我虽一个人按着他的安排到了永州,但后来他又给我安排了一些刺杀好手帮忙,于是才有了那次客舍驿馆里对你的里应外合的劫杀。”
“这些,我都知道。”崔寄既然能查到其一,怎会不将细枝末节都查了个透彻?
“先前在零陵那家茶馆,与你见面的那两个人唱曲儿的路岐人,便是王镜亭给你留在零陵的联络的人?”
“你竟然连这都知道?”桑翠娘自嘲一笑,继续道,“确实是他们,他们的身份不能暴露,所以我与他们只见了那一面,他们给我留下可以协助于我的那些刺客杀手的联络方式。”
崔寄依然拢袖端坐,他已然留意到桑翠娘越见清静平和的神色,不疾不徐再次询问:“零陵客舍的那场大火,十数人姓名葬于火海,也是你们做的手脚?”
桑翠娘没有否认:“那场大火,他们的目的只在两人。”
“谁?”
“不知道。”桑翠娘道,“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像是兄妹模样,又像是主仆模样。杀他们倒也没什么具体的理由,而是他们觉得这两人遇见我们也遇见得太频繁了些。他们不放心那两人,不相信那只是巧合,所以便干脆以失火的意外杀了那两人,也是为了解决一切可疑。”
先前关璀与会景在客舍里遇到的乐工队伍,以及在零陵茶馆里她怀疑那两个路岐人,还曾故意请他们上来唱了两曲借机探查,却不想关璀她们在怀疑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已经带着怀疑将杀机对准了她们。
晏琛那日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即便知道那场客舍的大火并没有真的害到阿璀,却还是心里一揪,有些后怕,但最终也还是庆幸阿璀身边的那个会景小子机敏,庆幸他们未曾伤到性命。
“原来是这样……”崔寄看着她,突然又道,“你在牢中坚守了那么多日,甚至还因为那个刺客开口招认,你觉得他是个叛徒,而费尽心思设杀机杀了他。直到被关到这里来也是一言不发。为何今日见了我,反而说了这么多?”
桑翠娘沉默了片刻,她突然挣扎着想站起来,大约是胸前的伤口还疼着,她一手捂着胸前,一手扶着墙,待站直了之后便靠着墙缓了缓。
她看着崔寄,在崔寄的目光下不避不闪,她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一些事情,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但方才你进来的那两句话,却让我醍醐灌顶,我是想明白了。”
“先前我顾忌很多,阿娘在他的挟制软禁之下,他与安阳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若背叛了他,使得他起事失败丢了性命,那便等于将安阳与母亲也推进了深渊,所以我不能说。”
“我没有当初母亲的大义气节,和后来因此与王镜亭反目的决绝,我想要我的母亲平安,想要安阳挣脱束缚如愿以偿。”桑翠娘道,“但是我的母亲和安阳都受制于他,所以我不得不为他所用,但是因你方才之言,我突然明白,他本就是个心思深沉野心蓬勃的人,若我没有了利用的价值,他如何会善待阿娘?若他得了机会上位,又如何会放过安阳?”
“当初大元时地方兵变四起,他治下的郴州也被乱军围困,但他作为一州之长官,却置城中千万百姓性命于不顾,弃城而逃。母亲劝说无望,不愿与他同走,最终砸碎他曾经赠的定情的玉钗,自此与他决绝反目。许是因为阿娘的言行让他觉得颜面受损,他竟不顾多年恩爱情分,一剑斩去了阿娘的右臂……这样的人,当真凉薄得可怕。”
崔寄听了她说起她母亲曾经的事情,也不由得赞叹:“你的母亲是有大气节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