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刚走了四五里地,后面却已经有人打马追上来。
追上来的人,便是先前崔寄留在关璀身边接应的人。
关璀见他过来得匆忙,也不知道是何事,瞧他面色神情也看不出什么来。
那人下马上前,先是没有说话,却递上了一样东西。
关璀看着他递来的东西,瞳孔一震,先前说不上来的那种预感更加明显,她的手忽然抖了抖。
她将那镂空葡萄纹的香球拿到手上,觉得手指都僵直了,她不可置信地问:“杨娘子一家,如何了?”
“方才收到的消息,随风军屠杀了康乐,平宁两坊二十九户,一百零七人。苦水巷的杨家三口,也在其中。”那人语气中也有悲慨之意,“午后我们的人去接杨家人的时候,发现他们死在院中。我们到的时候,他们应该已经死去多时,初步推断应该最早在昨日午后,他们便已经被杀了。而且有被刑讯过的模样,但致命伤口却在脖颈,是被一剑毙命的……”
那人说着说着,想起自家主人对这小娘子的在意,觉得自己这话好像说多了。
但想了想还是又加了句:“那杨家小娘子死相惨烈,死的时候手里握着的便是这枚葡萄纹的镂空香球。”
关璀捏着香球的手越发用力,连那纹路也深深地嵌入她的掌心。
“她……如何死的?”
旁边的贺蕤也是一惊,她拉过关璀的手,将那香球从关璀的手里拿过来。
但在听到那人的回答时,方从关璀手里拿回的香球却应声落在地上。她未曾想过,那竟然是个这样惨烈的答案。
那人道:“那小娘子,被凌辱……愤而触柱,未亡,又被一刀斩向脖颈,几乎断裂,仅余皮肉相连……”
关璀不敢相信,前几日还那般明丽快乐,即便那样害怕还偷偷过来给自己报信的小娘子,竟然就这般毫无声息玉殒香消了?
她看着那人说话时变换的口型,几乎便要看不下去了,她恨不能闭上自己的眼睛,便好就当这样的答案不存在了。
但是,怎么会呢?怎么能呢?
这样惨烈的真相!
关璀觉得自己的眼眶几欲裂开,就连呼吸也滞塞在胸腔。
为什么?!
不过是些安守一隅,只求平安的百姓们,他们又碍着谁的路挡了谁的道?都是同一片土地上长出来的血肉,他们怎么下得去手?
是因为自己么?
关璀突然一僵,随风军寻找的人是自己。他们没有找到自己,却意外地在苦水巷折损了数人,那几人先是下落不明,或许随风军先前还不曾查到他们头上。所以多日之前,苦水巷的那些百姓逃过了一劫,连杨家也安全地回了家。
但有些事情,终究是包不住火,许是她们借住杨家的房子的事情被随风军查到。随风军自然怀疑杨家隐匿了她们几人。纵然杨家人为了保命缄口不言,只说那处屋子是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撬门而入偷住的,但也抵不住那些丧心病狂之人难以消去的疑心。军中之人刑讯的手段,哪里是他们这些普通百姓能承受的?
到最后,也许他们得到了能得到答案,却还是手起刀落将那些在眼中轻贱的人命收割刀下。
“阿娘……”关璀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说话是否发出了声音,这一刻的疼痛是从全身的血脉里冒出来的,“阿娘,我不该躲不该逃的,若是他们最开始便寻到了我,便不会有后面的事情。或许我们从最开始便不该住到他们家那处宅子去的……他们是被我的那个所谓的身份牵连的,是我害得他们遭受的这一切。”
贺蕤轻抚她的背,却未开口安慰。
此时的关璀根本接受不了任何人的安慰,而她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
这是由她们而起的因,却是最终落在杨家人身上的果。就连她自己都心痛欲裂愧悔难当,又如何说得出一句安慰之言呢?
已是黎明前最暗的时候了,雪花还在飘着,偶有大片的雪花落在照明的火把上面,还和立刻跳出热烈的火光,发出噼啪的声响。
过了好久,就在来送消息的那人因还有旁事着急回城,斟酌着想要告退的时候,关璀终于开了口。
“劳烦你,帮我一个忙。”关璀抬起头看着那人,眼中有凌厉的刀锋。
“娘子有事只管吩咐,不敢言‘劳烦’二字。”那人拱手。
关璀转身自堆放在马车角落的包袱里摸了摸,摸出卷得齐整的几张图纸,正是她先前在杨娘子帮助下画的那幅潭州城图。
她将卷的好的图纸还特地找了块布包好,递给那人,语气已不复方才大夫激动,而是带着心丧的淡漠,她道:“这是潭州城的地形布局图,劳烦你将这图带给崔先生。或许崔先生早有安排,身边也不乏对潭州布局了然于心的人。也许这图于崔先生来说,用处并不大,但还是希望,哪怕能帮到他一丝一毫也好。”
她道:“你告诉他,我要潭州城安稳如从前,若潭州城最后毁伤于那些人手里,若那些无辜的百姓最后还得埋骨于一个地狱,若那些人不能得到他们应有的报应,我这辈子,不能安枕!”
她顿了顿,甚至带着些逼迫的语气,仿佛对面便是崔寄:“这一生也不可能心安理得地回金陵去!”
关璀只觉得满腔的愤懑无法疏解,她不否认她在以言辞逼迫崔寄,但是先前某一瞬间她甚至对他有了一丝怨恨,若他不曾来寻找自己,那自己又与他们金陵有什么关系?随风军又怎会找到自己的头上,而最终牵连了杨家?
“这幅图吾一定转交主人,娘子所言,吾也一定一字不落带到。”那人接了图,朝关璀叉手而拜,然后翻身上马便匆匆离开了。
关璀好像才回过了神来,她甚至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旁边照明的火把,让她觉得晃了一晃,眼睛有一瞬间的模糊,但很快又恢复清明。
关璀没再说旁的话,甚至没力气去看贺蕤与槐娘的神情,她闭目躺下去:“阿娘,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