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璀走出李老伯家院子,看到左边一户人家便是文三娘家。想到日日来寻自己的文三娘,今日好像没来寻自己,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自己在村子里乱转没有遇到她。又想起似乎她那位二兄对她很不好,也不知今日可曾有吃的没有,便想着敲门去看看。
这会儿天有些黑了,文三娘家屋里似乎更黑,也没有点灯,但走近些好像也能看出里面有些微火光,好像是烧着的取暖的炭火。
阿璀敲了敲门,没有人应答。她又敲了两下,屋内有厌烦的声音怒吼:“谁啊!”
然而阿璀是没听到,照旧敲门,不多时有人啪得打开了门:“谁啊!敲敲敲,敲魂呢?!”
然而那人门一打开,看到门口站着的年轻的小娘子,容貌姣好气度不凡,顿时愣了一下,连方才面上的戾气也消散了几分,只是开口还是干巴巴地问:“你找谁?”
阿璀猜测这人大约就是文三娘的那个二哥,便道:“我路过这里,来看看三娘,三娘不在家吗?”
那文二郎一愣,好似没想到竟然会有人来寻自己家里的那个扫把星:“这位娘子认识我们家三娘?那丫头气运不好,靠近她身边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你还是莫要与她走得太近才好。而且一个傻子,谁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发疯,小心伤了你。”
这下轮到阿璀愣住了,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样刻薄的言语是从文三娘她血亲的兄长口中说出来的。只因为三娘智力障碍,只因为那些无故加诸于她身的所谓厄运的流言,便能如此去伤害自己的妹妹?
阿璀突然想起晏琛来,那个自己血脉相连的阿兄,从自己第一面见到他,他便表现得那样热切而激动。
但世间的血脉亲情,有时也抵不过人心的险恶。当年的他可曾有一二时刻嫌弃自己这样一个拖油瓶,阻挡他前进的路?如今的他可曾有片刻嫌弃自己是个聋子,是个山野里长大的桀骜固执的人?
但仔细一想,自见他那一面起,她似乎便未曾怀疑过晏琛表现出来的在意,或许也是未曾往那处深想。但此刻再想,那句“无论如何,血脉亲缘,终不可断。我总归是你阿兄”;那句“你与它们,于我而言都是失而复得,你替我好好收着,我不想再弄丢了。”;那句“往事如何,与你相比不那么重要。”;那句“到如今,我已不允许自己轻易违背你意愿了。”……
那短短几日的相处,那些自他口中而出的一字一句,阿璀慢慢地回忆起来,她几乎能想起他说这些话时的神情。
她不敢想象,若她的那位阿兄,能演出那样的声泪俱下,该是何等心思深沉之人。所以一向干净明透如阿璀,她也不屑于以阴暗来猜想于他,她愿意相信他所表现出来一切真切的情感。
但是,她却固执地不愿意就这样接受他如此热烈的在意,她在观望犹豫,她在揣度权衡……她在所谓血脉亲情和理想自由之间,依旧坚定地站在她的理想与自由之间。
在没有确定将来的选择不会束缚自己之前,她也绝对不会再往前迈一步。
“这位娘子?”
门内站着的文二郎见阿璀好一会儿没说话,觉得很是奇怪。
阿璀留意到他在说话,并未看清他说的什么,只道:“我与三娘相识几日,很喜欢她。”
她又往里探了探,继续问:“在这站了这么久了,也未瞧见三娘出来,三娘不在家吗?
“她不在家。”文二郎神色有些不对,眉目间已经有些不耐烦,却还是道:“三娘今日一早便被她外祖母家接过去了,我过几天便要随商队出门去,她一个人怕是活不了几天,送她去她外祖家好歹还有口饭吃……”
“去了她外祖家?”阿璀有些奇怪。
这文三娘不是一直被嫌弃命里带煞,专克亲人的吗?她外祖家便不相信这些流言?他们若是不信这个,为什么不早点把文三娘接过去,反而是今日突然就接走了?
“是的,如今雪冻虽也要开化了,但家里也没多少粮食了。这死丫头还每天到处说我不给她东西吃,若留她一个人恐怕没几天就要饿死了。”那文二郎继续道,“这位娘子住在哪里?大晚上的,还是早点回去吧。”
阿璀原本觉得他话里的意思越发奇怪,但是细揣摩下来却又不知奇怪在什么地方,便也不好再多打扰,只得道:“那我便不多留了,打扰您了。”
阿璀回去的路上恰遇到金樱子来寻她,这会儿天色刚好全黑了,比白天冷了许多,但还好赵老翁家离这里不算远,借着雪色往回走,不多时便也到了。
晚上简单吃了点东西,阿璀本想着挑灯整理一下白日在村中走访时的记录的,却不想白芥子说今日去县里寻信客时多花了些时间,没有来得及再买些灯油回来,上次买的灯油已经不多了。
阿璀没法子,只能放弃,等着明日白日里再整理也罢了。
第二天,是最近这些时日难得的晴好天气,阿璀上午又去拜访了村中剩余的几家农户,午后便在屋内继续整理先前的记录。往后几日,也皆是如此。
然而某日午后,赵家小子突然来寻阿璀,他的神色有些怪异:“关家娘子,你还记得先前那文三娘吗?”
阿璀点点头:“嗯记得,前几天还见到她二兄,她二兄说她被外祖家接过去了。”
“什么被外祖家接过去?!”赵家小子嗤嗤一笑,有些惋惜道:“刚才,就在刚才,有人在那边水塘的芦苇甸子里头发现了她的尸体呢。据说已经死了好几天了……”
“你说什么?!”阿璀大惊,“文三娘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阿璀有些不敢置信,明明前几天那小丫头还在自己这里吃了胡饼的。
“就刚才的事情啊,有人去田里看看,恰好路过那处水塘,这才发现了……报了官,尸首已经被府衙来的人拖走了。”赵家小子道,“听说很奇怪啊,说她是掉在池塘里头冻死的,但是这段时间湖面上冻得那么厚,怎么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