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国的传统节日，除夕到春节的凌晨，要响鞭炮“接神”。此刻快到十二点，已经有阵阵鞭炮声。
黑暗的房间中没有拉窗帘，墨清锦抱膝坐着。
那天，她不知道安云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知道他给自己留下的，除了一身的痕迹，还有无声滑落的两滴泪珠。
她最终没有和宋天睿一起去看爸爸妈妈，而是自己去了A市城郊的墓地，在墓碑前，说了一天的话。
听到院中有佣人说话的声音，她摆着拖鞋来到阳台，向下看去。
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
陈妈站在院中，望着空中的烟花，有些兴奋，看见她，指着两挂鞭炮问：“夫人！我家老赵带来的两挂鞭炮，一会儿我们放不放？”
陈妈问这话时也有些不确定，她知道夫人喜静，提前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墨清锦被这热闹的气氛感染，淡淡弯了弯唇，笑着对楼下的陈妈道：“放吧，热闹热闹。”
陈妈出乎意料，有些高兴，上来问她：“夫人，要吃年夜饭吗？”
一个人的年夜饭，吃着没意思。
“夫人……这……”陈妈面露难色，“先生特地……让我照顾您吃年夜饭的……”
墨清锦眼眸一动，还是摇摇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陈妈，您吃了吗？”
“我……我还没呢。”陈妈有些局促地笑着，“夫人，今天别墅只有我们两个人，您多少吃一点。”
墨清锦心下思量，最终还是点点头：“好。”
饭菜端上桌时，看得出来是热过的，墨清锦只当是陈妈早就做好了，也并未在意。
饭菜全是墨清锦平日爱吃的，只不过她今日尝起来，美味依旧，但总觉得和她之前吃的，味道手法不大相同。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夹着饭菜，还得偶尔接陈妈夹来的饭菜。
气氛很沉默，两人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墨清锦有意提起话题，问陈妈：“您和赵叔，是怎么认识的。”
陈妈脸上笑意更深了些：“嗨，这个故事可长着，夫人想知道，我就讲给您听。”
于是，便面带笑容，眼中有了憧憬怀念的光彩。
“我和他自小就认识，那时我在陈家屯学校念书，有一天在学校的院子里，看见墙角，校长在训一个小子。好像是那小子翻墙想进学校，正好让校长逮着，正在那里挨骂。”
“我当时认得他，是隔村赵家屯的赵小七，平时就是个爱翻墙上树到处捣蛋的。”
“这事本来和我没什么关系，只是我之前有一次去赵家屯，被村口的混混拦住，要我交出身上的零花钱——那时陈家屯是十里八乡最富的村，所以人们就认为只要是陈家屯的人，不论老人小孩，身上多少都有点钱。”
“我当时口袋里确实有几毛，正在我犹豫要不要给的时候，是赵小七带我想办法摆脱了那群人——他为此，屁股挨了那混混很重的两脚。”
“也就是因为有了这个交情，我跑到校长跟前，说她媳妇儿来学校里看他了——校长最怕老婆，所以着急忙慌，也忘了处理他，就急匆匆走了。”
“两人交情这就有了，小时候一起耍，初中毕业我进城打工，他就陪我一起——说是怕我受委屈。”
陈妈脸上洋溢着甜蜜怀念的笑容：“后来啊，他悄悄和我说，那次翻我们学校就是想看看我。”
墨清锦本来就图个不冷清，却没想到，故事这么动人。嘴角不自觉地咧开，认真听着。
“你看我和我家老赵走到今天，也是得有快四十年。这么多年了，早就离不开了。他还挺会赶潮流，冷不丁还会给我弄个你们年轻人流行的‘小惊喜’‘仪式感’……”
陈妈突然不说话了，她突然意识到，在夫人面前，不方便提这些。
……因为先生夫人的感情……并不好。
墨清锦听得有些失神，脸上笑容淡下去，微微抿了抿唇。
——为什么会想到他呢？
半晌，她抬眸对陈妈笑笑，给她夹了菜：“这个做得蛮好吃，您多吃点。”
墨清锦本就无心吃饭，今日吃得还算多。此时坐在餐桌前，兴致缺缺地吃着，不住地给陈妈夹菜。
她知道，她一旦下桌，这位朴实善良的老妈妈绝对不会再吃。所以她自己消磨一阵儿，让她吃得饱一点。
饭后，她拿出一个红包，递给陈妈。
“陈妈，今年，辛苦您了。”
陈妈慌忙地说着不要，她不由分说地将红包塞进她的口袋。
您是看他长大的长辈，我愿意爱屋及乌的。
凌晨十二点多，陈妈忙乱着点鞭炮，墨清锦站在不远处。
雪花落到她的头上，她搓搓手，看着天上的月亮。那月亮皎洁漂亮，洒着银晖。
她抿唇，眼底难掩失落，不知在想什么。
另一头，安云站在安家老宅的天台。看着那轮圆月，他接到了陈妈打来的电话。
“先生，太太吃了年夜饭，吃了不少。”
他唇角满足地弯了弯。
——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孟铭慧今晚忙得两脚不着地。
她今年第一次主持春晚，本来就要做比别人更多的工作准备，从头干到尾，晚会结束时却又来了个插曲。
收尾的时候，一位前辈在下舞台的时候，穿着高跟鞋不小心从将近一米高的台子上摔下来。
本来该由工作人员送去医院，但是那位主持人前辈，之前提点她不少。
前辈儿女都在美国，和她算是比较亲近。
于是她匆匆结束工作，陪着前辈去了医院。
一通检查下来，前辈的伤没有什么大碍。安顿下来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累得像是被抽掉了骨头。
——实在是太饿了，她从下午两点半到现在，进了肚子的只有水。
肚子开始咕咕叫，前辈侧着脸看她：“孩子，去吃点东西。”
“好。”孟铭慧强撑着站起身，“你想吃什么我给您带。”
“我不用。”前辈轻轻摇摇头，“我没你忙，表演节目之前吃过了，现在不想吃什么。”接着又补充道，“你出去看看自己喜欢吃什么，吃完回家去吧，我这里没关系的。”
孟铭慧心下想了想，她真是太累了，就点头答应了。
可是她从窗户望下去，街上的店铺哪有一家是开着的！往年她这个时候比较闲，早就吃饱喝足和朋友打牌了，今年却沦落到一口热饭都吃不上。
叹口气，她有些丧气地准备回家，煮袋螺蛳粉吃了睡觉。
却在医院大厅碰见一位意料之外的人。
钟鼎？难得孟铭慧记得他的名字。
钟鼎没想到在这里碰见她，她的出现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细细追究来，还有一种莫名的欣喜。
“您…怎么在这里？”她问。
“我女儿在这里住院。”他看着她的眼睛——她好像很累。
她突然不再说话，钟鼎看到，她正直勾勾盯着自己手里提的饭。
——是他给自己和柚子订的年夜饭。因为店家繁忙，被耽搁到了现在，这是最后一单。
她的妆容遮不住疲惫，钟鼎几乎是陈述：“你……没吃饭。”
应该是没有吃，他春晚从头看到尾。
孟铭慧摇摇头。
他手里饭的香味一阵阵飘过来，孟铭慧想离开，却实在迈不动步子。
她只能说：“钟先生，你刚才出去，街上有开着的餐馆吗？”
钟鼎如实回答：“没有。”
送饭来的外卖小哥说这是最后一单，餐馆都已经关门。
孟铭慧心如死灰。
过了不知多久，钟鼎还站在那里看她。
她一想：这个人好像和江凯旋关系不错。就腆着脸问：“那个……我……我真的…有点饿。能不能就是……就是……”
“可以。”钟鼎脱口而出，随后慢慢的，“孟小姐可以跟着我去病房，一起吃。”
孟铭慧有些发愣。
她的本意其实是想问问，如果他和女儿够吃的话，可不可以卖她一两份。
——因为他真的提了一大袋东西啊！
——呜呜呜她真的没有那么大胆和人家同桌吃饭啊！！
钟鼎身上气场很冷，不熟悉的人相处起来，总是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压迫感。
跟在他身后，孟铭慧甚至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不过倒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能填饱肚子就可以。
跟着钟鼎进了高层一间病房。里面布置得很温馨，墙上有可爱的小动物，病房的柜子上、桌子上、沙发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毛绒玩具。病床上，有个小女孩正看着今天春晚的回放。大概就是她女儿。
钟鼎进门拔高了音调：“柚子，饿不饿？”
“爸爸！”小姑娘甜甜的叫一声，随后跑下床，却在离二人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不再向前。
她看到了钟鼎身后的孟铭慧。
柚子小朋友揉揉眼睛，又探回头看看电视上正在主持的孟铭慧姐姐。
……好像真的是同一个人。
她抬头看爸爸：“爸爸，是孟铭慧姐姐来了吗？”
钟鼎沉默地点点头。
孟铭慧被小家伙刚才的探头探脑给萌到了，这孩子眼睛又大又圆，还水汪汪的，一眨一眨，可爱死了，让她周身疲惫都减轻不少。
孟铭慧蹲下和柚子打招呼：“hi，你认识我吗？”
小姑娘点点头，总软软的小奶音：“孟铭慧姐姐……很漂亮。”
孟铭慧被小家伙可爱得心花怒放，脸上的笑容多了，差点忘了她是来蹭饭的。
钟鼎把所有饭菜打开放在小桌上，转身对孟铭慧说：“我女儿很喜欢你，你能陪她聊天吃饭，她会很开心。我……出去打个电话。”
“啊？”孟铭慧有些诧异，“你不吃吗？”
“你们先吃。”
钟鼎走出病房，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他能感觉到，孟铭慧在他身边很不自在。
她很累，他不在的话，她能好好吃一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