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卫东也算是品出了几分味道。
既然 “立场不同”,那我可就得让你误会下去了。
“慕小姐可不像是个看书不认真的人,看来是欺负我不是官场中人啊。这石呆子可不委屈,你要这样,我可替贾雨村叫屈了。”
对话的意义,不在于态度,而在于寻找信息。这和吵架不同,吵架可不是为了讨论谁对谁错,而是单纯为了气死对方。
别看慕清一直和林卫东抬杠,可她并不生气,甚至因为林卫东愿意如此隐晦地透露给自己一些内幕而感激。
只是,在态度上,她愿意配合着演下去。
“哼,他贾雨村弄得别人家破人亡,他还委屈了?来,林哥,你给我介绍介绍这贾雨村,我也认识认识他,看看他哪里委屈了。”
所谓的贾雨村,自然也不是指真正的贾雨村,而是巡视组里,到底哪个才是关键人物。
林卫东哪里知道哪个是关键人物啊,他是真的在故弄玄虚地讲故事。
“莫着急,莫着急。慕小姐能不能先给我说说,这贾雨村凭什么能插手石呆子的案子啊?”
慕小姐此时也不在意这苍蝇馆子的杂乱,她拉过一个凳子,优雅地坐下。
“林哥说的没错,是我瞧不起他贾雨村了,就官职而言,怕是这贾雨村可能更胜一筹。我记得书中写到,他当时补授了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吧。那时节,可不就是他在京中候补的日子。这不恰恰说明了,升迁后的他,当然要还贾家这个国舅人家的人情了。”
当时荣国府的招牌已经不好使了,但贾家又出了娘娘,也不算太过落魄。
虽然林卫东在顺嘴胡诌,可是慕清已经按图索骥,对上号了。
林卫东哪里管慕清是怎么联想的,他就自顾自地说自己的。
“慕小姐不糊弄我,那我也不糊弄你了。你看你也说他贾雨村当时是补授的,补授不是升任,措辞很清楚。在补授之前,他一直在候补。官员候补期间,没有补到实缺就没有权力。贾雨村在京城是闲职候补,他如何能够介入石呆子的案子?后来贾政说过贾雨村补授的大司马协理军机的职位,是吏部侍郎加兵部尚书衔。职位是从二品,他进京候补,在地方上应当到了三品以上,不到此级别,也很难陛见皇帝。也就是贾雨村的职位,已经根本不需要巴结贾府,而贾府应当巴结贾雨村了。”
“(⊙o⊙)… 林哥什么意思!!!!”
假装吃惊的慕清自以为自己又获得了一些关键信息 —— 候补官员。
而林卫东再次打开了两个啤酒,甚至分给了慕清一个。
畅饮了一口的他,继续道。
“这石呆子进去的罪名,是欠税,户部追缴所欠官银是基层地方官的事情,对贾雨村那样的职位,在京候补,怎么能够管石呆子欠官银的基层官员?”
这下,慕清听得更明白了。
按照红楼当时的政治环境,就是雍正的清缴税银的年代。
类比一下,清税就等于反贪。
可不是说好一切以经济建设为重中之重吗?
怎么还能说的不算了。
所以,她这个明白就不是林卫东所说的明白。
况且按照林哥说的,也确实不对,只是因为在大澳得罪了人,真的不会有这么大的阵仗。
中间隔着好多层呢。
那处于候补位置的贾雨村,要透过如此之多的官场壁垒,从吏部插手到户部的事情,再到基层地方官,才能搞到扇子,最后再给贾赦,且不说是否能够做到,其中的间接代价极大,根本不合官场逻辑。
如果是当初石呆子在金陵,贾雨村是金陵知府,搞石呆子冤案贾雨村是可以一手遮天的,但在冠盖如云的京城,贾雨村又不是现管,也不是现管的对口主管部门上司,仅仅一个候补的官员,要办到这件事,真的不太可能。
同样如此,从钱副总到组织部,再到巡视组御史,最后到地方,来收拾老马,其中的间接代价也是极大的,也根本不合官场逻辑。
人家老马怎么都是自己的同志,可不是乔四那样的流氓,一句话说打就给打了。
因此到底是谁想要石呆子的古扇?
谁能够让贾赦着急地寻找,谁能够让贾雨村积极地谋取,谁的威力让贾赦那么狠打贾琏?
如果足够敏感一点,天下是谁的天下,谁有这个绝对的力量,就该想到是谁想要石呆子的‘扇子’了。
而扇子也不单纯是个扇子。
看着慕清在思量,林卫东继续道。
“这石呆子可能委屈,但绝不冤枉。他绝对是欠官银了?”
轻轻地和慕清碰了个杯。
“慕小姐你我应该都清楚,法治社会和人治社会的区别,就体现在不是没有法,而是选择性执法。”
“在石呆子案件让石呆子补官银的文书档案上,上到天子层面,下至百姓的公文,一定是证据清楚的。石呆子有家业,但流动资金紧张到吃饭都成问题,被查出来拖欠‘官银’很正常。石呆子能够有价值
两银子的二十把古扇,属于大富户无疑,只不过可能遇到了经营危机。那么偷税漏税了,也正常。”
“哎,高度内卷化竞争的社会,很多时候不搞潜规则,就难以在社会当中生存,而搞了潜规则,到时候抓谁不抓谁,体现了统治者的个人喜好。”
越说,林卫东越来劲。
“古代苛政,想要致富不违法就无法生存。我可和你说清楚啊,我说的是古代。”
“所以,对富户违法,官府则是选择性的执法,需要的时候才追究,带有刑民于阱的性质。”
远洋捕捞,自古有之。
“石呆子也不是平民,也是有势力的,他觉得自己不公因而疯癫,是因为遇到了选择性执法。某些地方不欠税不逃税企业就没法活,欠税以后就要被官员人治了,官员选择性的稽查,谁被抓谁就被妖魔化,类似的问题依然存在。”
“天下无不戴罪之人,则其不顺而罚之,他犯了忌讳!慕小姐懂了吧?”
懂了,但不接受。
“可他是民!”
慕清说这话的时候,咬牙切齿。
“哎,你看!你又不顺了。官又如何?汉武帝元鼎五年,说是要祭祀,让勋贵王侯都酎金助祭,然后再以酎金的成色不足为由,一口气削爵了一百零六个列侯。”
酎金又叫马蹄金,在海昏侯墓出土了很多。
“皇帝索要的东西,不给准备不行,准备得不好不合要求更不行。”
这下,慕清彻底懂了。
“那皇帝要什么?“
可是,说了一大通的林卫东,可不知道慕清懂什么了。
“你问我,我又不是皇帝身边的太监,我哪里知道?”
就在慕清准备继续追问的时候,林卫东电话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