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凌晟撑着头,静静看着好不容易睡去的夙璃。
她睡得并不安稳,像是被梦魇住了。凌晟抬手抚上她微皱的眉头,指尖有微光浮动。
只见夙璃随着他的动作舒缓了眉眼,凌晟又安静看了她一会儿,俯首在她的眼睛上印下一个轻吻,然后便起身离去。
走出院落,他抬手设下一个结界罩住小院,便动身往九重天去。
他并未在南天门口等人通报,而是直接出现在天帝院中。
守在门口的侍女被突然出现的黑袍男子吓得差点尖叫出声,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瞪圆了双眼看着凌晟。
凌晟淡漠的看她一眼,一挥袖房门便大开,“通报。”
侍女捂着嘴急急点头,连滚带爬的进了里面。只听见里面传来瓷器落地破碎的声音,一个身着明黄色里衣、披头散发的中年男子冲出门来。
天帝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赤着脚站在凌晟面前抱拳俯首,“神君怎得这个时间前来?”
“我要你领兵前去魔界封印处,与妖界一道清扫魔物。”凌晟由上而下俯视着他,目光冷清。
天帝闻言身形微微一僵,“回禀神君,吾界战神浮乾现如今身体欠佳,怕是不能领兵作战。”
凌晟久久未言语,只是淡淡看着他。
天帝被这带着寒意的视线逼的冷汗直流,他哪里不知妖界现下可谓是千疮百孔,亦知魔界破势而出,他仙界也早晚会受牵连,但因为心中难掩不忿,很是不愿现在就出兵,况且还要与那妖界合作。
“事关六界苍生,你若不愿,便也不必坐在此位。”凌晟声音淡淡,说出的话却让天帝身躯一震,“届时我将修缮结界,我要你与妖界配合,阻止魔物来扰。”
天帝知此事并无回转余地,况且作为名义上的六界之主,他也不得不在此时站出来。
“是,我即刻点兵,亲自领兵前去。”
“嗯。”凌晟淡漠的应了一声,随即消失在原地。
天帝直起身来,看着天边划过的痕迹,神色冷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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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璃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凌晟这次也不在身边。
她下地穿衣,推开门打算去找凌晟。只是走到院门口时,却发现有层透明的结界阻挡住了她的去路。
几乎是一瞬间,夙璃便意识到是谁所为,为何而为。她有些焦急的在门口喊道,“来人!”
一直守在门口的侍卫闻声急急走上前来,向夙璃抱拳行礼。
“公主殿下,可是要传膳?”
“凌晟神君何在?”夙璃急切问道。
侍卫犹豫了一下,抱拳回禀,“神君与帝君正与天帝商议正事,公主昨日因伤心过度昏死过去,帝君下令,命公主这几日待在院中休养生息。公主有什么吩咐尽管唤吾等,吾等就在此处守着。”
夙璃哪里不知道凌晟和父亲的意思,这是不允许她插手此事了。如今天帝都来了,恐怕这一战在所难免。
但至少,至少让她,陪在他的身边。
“去唤凌晟神君来。”夙璃看着侍卫,强撑冷静的开口。
“神君……让我转告公主,他不日便归,公主勿念。”
“我叫你去唤凌晟过来!”夙璃抬手凝出妖气打向结界,火团刚触到结界便散开了去。
源源不断地将炽热的火球狠狠地砸向那道坚固的结界,仿佛要把她心中所有的愤怒和不安都发泄出来一般。
然而她的眼眶中却已经噙满了泪。
侍卫不忍的转过头去,“公主,还请您,保重身体。”说罢便急急退开了去。
夙璃知道凌晟拥有堪比天道之力的神力,亦知他此去只是修缮结界,或许不会太难,但她就是忍不住感到害怕。
万一呢?万一恰逢魔神出世?万一结界破损的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加严重,他一己之力又真的可以将其修复如初?他说这许是天道将他留下的原因,万一此事了结,天道又一次将他抛弃,将他囚禁,甚至……
万一……万一……
万一她失去了他……
夙璃无力的瘫坐在地上,捂住双眼,晶莹剔透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源源不断地从那微微颤抖着的手指缝隙间滑落下来,滴落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破碎成瓣。
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她的凌晟。
她无法想象,如果再失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自己将会陷入怎样的痛苦和绝望之中。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样的局面,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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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鸣书房内,他坐在书桌后面,双手紧扣撑着额头,凌晟与天帝相对而坐,亦是无话。
夙鸣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看向天帝,“魔族若是出世,六界难安。此番吾希望天帝殿下可以放下两界恩怨,与吾合力清除魔物。”
天帝摩挲着腰间佩戴的玉佩,缓缓开口,“此事,本就是朕的责任,朕自然不会推脱。只是如今结界缝隙中跑出的似乎不仅仅是魔物,朕听说还有魔神分身?”
夙鸣点了点头,“没错,这次围剿,许亦会碰到魔神分身。”
“你与之曾经一战,”天帝看着他,神色凝重,“你觉得集你我之力,对上此物胜算几成?”
夙鸣沉默了许久,才沉重开口,“不过三成。”
凌晟看着天帝骤然黑下来的脸色,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淡漠开口。
“你们只需为我争取两个时辰便可,待我修缮完结界,自会来助。”
夙鸣与天帝对视一眼,双方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些许不安。
“神君,魔界结界乃当初众神合力布下,您如今,仅凭一人之力,真的可以修缮于此吗?”天帝心有戚戚,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自有办法。”凌晟垂下眼眸,“阿璃……被我困在院中,倘若我此次,有何意外,院中禁制三日后便会自动消失。届时还望帝君,照顾好她。”
夙鸣闻言眉心一跳,“神君可是?已知前路?”
凌晟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这只是他的顾虑。
他其实不应该生出这样的忧虑来。毕竟,他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就算最终因为六界耗尽了神力,甚至面临即刻陨落的结局,他也不应该生出恐惧之情。因为这一切都是他作为神明必须承担的。
然而,每当思绪触及与夙璃分别的可能性,他的胸口便会不由自主地泛起疼痛,如潮水般汹涌。这种感觉,是他生平首次体验到的,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他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来。那是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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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三人商议完明日的战事,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夙鸣去为天帝安排住处,而凌晟缓步走向了夙璃的院子。
庭中无人,只有房内亮着微弱烛光。他走到门前,抬了抬手,又缓缓将手放下。在门口站立片刻,他忽地一摆衣袖,便出现在屋顶之上。
他在放置床的位置上躺了下来,一手枕在脑后,就像躺在夙璃身边时那样。
凌晟看着空中隐约可见的银河,忍不住轻喃,“你总是最无情的。”
他想,也许这就是天道将他留下的原因。甚至,所有这一切,都是天道的刻意安排。
现下想来,他困在那处万万年,偏偏魔族欲动之时,他没费多少力气就脱离了那处牢笼。
他冷心冷情,若是放在以前,就算六界动荡,十方俱灭,他恐怕也只会冷眼旁观,不为所动。
可是偏偏,他遇见了她,有了牵绊,有了不得不出手的理由。
所谓神明,终究不过是无情天道手中棋子罢了。
如果夙璃便是天道赋予他的不得不为,如果夙璃便是他与这世间的羁绊,那他便如它所愿,挡在这个世界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