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刚摸了摸唇上薄须∶“两身衣裳全然不同,白家竟没有追究?”
“听白夫人说,那日玉绣坊的人送来衣裳时一直赔不是,说此前定的冰蓝紫燕月裙由于绣娘的缘故,迟迟没有做好。知道白家小姐着急穿,于是才送上更加昂贵的嫣红羽裳衣以作赔偿。好在玉珠甚是喜欢,于是便留下了。”
路刚弓着手指敲着桌面,沉吟道∶“又是玉绣坊。玉绣坊近年来深受京城达官贵人们的追捧,我的人此前探查到其老板名为毕天帅。夫人,你可曾听过这个人名?”
“毕天帅。”路夫人喃呢着重复了几遍这名字,摇头道∶“没听过。”
“此人颇为神秘,至今都没有人见过他长什么模样。按理说他一个商人,交际应酬理应少不了,但却一直身处幕后不愿露脸。此人行事低调的同时,还能让初来乍到的玉绣坊在京城这片地方站稳脚跟,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看来不简单啊。”
路夫人看向路刚∶“京城里的商贾多受皇亲贵胄的照拂。夫君的意思是,玉绣坊背靠某方势力?”
路刚微一点头∶“白玉珠穿上嫣红羽裳衣是有人刻意安排,这个玉绣坊还得详查。”说完便就着那剩下的半盏参茶一口喝下,一改前一刻的严肃之色,忽然笑道∶“宛琼亲手泡的可不能浪费。对了宛琼,大郎这几日怎么样?”
“大郎虽不如其他孩子聪慧,但他心地善良心思敏锐,那事儿多少对他有些影响。自打宫里回来后,这几日都将自己关在房里不想见人,偶尔瞧着也没有往常开朗了。”
“是我没护好大郎,让他受了惊。高鹤那儿我也一直派人盯着,我就要看看到底是谁想要害我路刚的儿子。”说罢路刚起身,牵起路夫人的手∶“走,咱们去看大郎。”
二人路过庭院的时候,正好见到路晓凤坐在秋千上看书,本着人多力量大的原则,路刚朝着路晓凤一招手∶“晓凤,来,我们一起去看看大郎。”
路晓凤合上书本,站起身来,乖巧文静地理了理裙摆,笑得齁甜∶“大伯,伯娘,半个时辰前,大郎哥哥应周家三公子的约去清风小院看戏去了。”
路刚有些诧异地与路夫人对视,二人异口同声道∶“周家三公子?”
……
此时的清风小院,座无虚席热闹非凡,皆是冲着花家班的当家花旦花云卿而来。
铜锣戏开,花云卿一袭红衣登场,仅仅点着生莲碎步在台中转了个圈,那回眸一笑的殊容绝色便吸引了满室的目光。
随后的一转一甩,身段婀娜翩然如起飞的惊鸿,拂眉过眼举手投足间无不流出一股风骚妩媚,更令看众如痴如醉。
而坐在看台上的周家三公子周疍却合着双目不看一眼,只是时不时嘴角微微上翘,勾出一抹美好的弧度。
忽然手臂被人碰了一下,周疍睁眼一扫魏千朝所指的方向,见到来人后, 轻蔑一笑∶
“哟,几日不见,被你爹打了?”
落座后的路赢瞪眼看周疍,起初上楼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没想到走近看也是一样。
眼下周疍的模样实在不忍直视。
路赢暗自憋笑,一只眼睛青肿得像金鱼也好意思出门看戏,是当真不怕别人把他当戏看。
路赢差不多原话还了回去∶“你被你爹打了?”
周疍抬手,轻轻按了按发青的眼周,随即勾唇一笑,显然心情是极好的∶“不,这是你家二郎打的。”
路赢吃惊得微张开嘴,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有人笑着说自己被打了,还一脸隐约泛起幸福的波光。
路赢多少觉得周疍有些不正常了,仿佛二郎打的不是眼睛,而是将人给揍傻了。
假傻子从不与真傻子计较。路赢懒得看,更懒得说,于是将目光投向戏台中央。
路赢今日肯不计前嫌赴周疍的邀约,不是因为对看戏感兴趣,也不是花家班的戏一票难求,更不是想一睹京城传得神乎其神的花家班花旦花云卿的美貌,而是他今日另有要事。
近来,路赢将自己关在房里细细复盘了赏花宴那日的事,从在宫门处遇见白玉珠开始,到后来高鹤到毓芳宫列出证据抓他,整个过程的疑点层出不穷。
首先便是白玉珠为何改了衣裳,且那日所穿的衣裳竟与周贵妃一模一样;其次便是白玉珠以他为幌,往皇子所在的钟庆宫去了,她去做什么;最后,就是白玉珠一死,高鹤就直接拿着人证物证要来抓他。
面上,路赢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看,暗地却是陷入了沉思。
据他获得的消息来看,近日白仓墨进驻吏部下面的崇宣衙门,有大刀阔斧改革之势,而周起元正是笼管崇宣衙门的吏部尚书。
若是他猜想的没错,起初是有人想利用白玉珠来挑起周白两家的矛盾,毕竟只要白玉珠穿那身衣服出现在赏花宴,定然引来周贵妃的不满。
后来,离开赏花宴的白玉珠突然死了。
周贵妃近年来恃宠而骄是众人皆知的事,不过路赢并不怀疑她与白玉珠的死有关。毕竟周贵妃有千万种方法对付那个与她撞衫的白玉珠,最不会选的就是杀死白玉珠引火烧身。
白玉珠的死本是加剧周白两家矛盾最有力的催化剂。
但整件事怪就怪在,幕后之人并没有恰到好处地将白玉珠的死推到周贵妃身上,反而是费尽心机地嫁祸给他这个傻子。
是想将路家也牵扯进来?
路赢心下摇头,细细一想,这背后似乎有两个推力,一个想恶化周白两家关系,一个则借机拿他下手。
究竟是谁?
整个事件犹如一张棋盘,白玉珠只是其中的一枚棋子,如今白玉珠这颗棋子死了,那便只有聚焦另一颗活着的棋子——高鹤。
今日,路赢得了关于高鹤的消息,正瞅没理由出门,恰好碰见周疍主动派人来邀,于是也借着这个机会出了府。
坐在一侧的周疍,盯着路赢看了许久后才收回视线,期间无不诧异一个傻子的眼里竟闪出一瞬又一瞬的精光。
周疍扯嘴一笑,不愧是众人趋之若鹜的江南名角,竟能将傻子的魂儿给勾住了。
“这唱戏的花旦名叫花云卿,色艺双绝,柔媚刻骨,不到一年便名震江南。”周疍翘起一条腿来,饶有兴致地看着路赢∶“看你的模样是喜欢那姐姐吧?”
周疍还欲再说,魏千朝却已附在耳旁,低声道∶“人已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