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湛跪拜行礼∶“儿臣拜见圣上。”
周帝点头∶“起来吧。”
谢湛起身,看向余乔手中的书信,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面向周帝道∶“儿臣已奉旨查抄了路府,路栩安以及路府的所有家仆也已被押往刑部。”
此言一出,谢隼随即跪下∶“圣上,此事想必是另有隐情——”
谢湛从余乔手中拿过书信∶“这封信乃路栩宁写给乌成泰的,可是他贪污赈灾银,收受贿赂的书信凭证。我大周建国百年,还从未有人胆大妄为到身为巡察钦差,还昧着良心贪污赈灾银收受贿赂的!路栩宁做你的伴读八年,难道六弟认不出这是路栩宁的笔迹吗?”
谢隼不再看谢湛,只是面向周帝道∶“路栩宁作为儿臣的伴读,儿臣深知他的为人,还有路大人为官数十年清正廉洁,他们定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还请圣上明查,还路家一个清白!”
谢湛俯视着跪地的谢隼∶“铁证面前六弟还这般替他们狡辩。贪污赈灾款可是死罪,如今这两人都死了,六弟如此是想要救谁?”
“好了!”底下两人说得周帝头疼,他略带疲惫地抚额轻叹∶“就说到这儿,都下去吧。”
“圣上,路家的案子……”话未说完,谢隼只觉得胳膊一紧,回头看去,余乔对着他轻轻一摇头。
龙涎殿外已飘起了鹅毛般的飞雪。
谢隼正拾级而下欲出宫往刑部去一趟,忽然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刚回头,余乔已冒着风雪追了上来。
“六殿下,下官没带伞,可否与您同行这一段路?”
猜测余乔是有话要说,谢隼屏退身旁太监,微微点头∶“好。”
余乔与谢隼并肩而走。
余乔道∶“所谓墙倒众人推,路刚执政数十载早就有势力要推翻他,所以数月前路刚死后,朝中便有官员迫不及待上奏弹劾,以至于每日的奏折如雪片般飞进龙涎殿中。如今有确凿的证据摆在眼前,圣上迫于压力,所以一大早便命五皇子查抄了路府。”
余乔说完,抬眼望了望宫门后,朝着谢隼拱手行礼∶“多谢六殿下,下官去前面再让公公送一程,风雪太大,殿下还是不要出宫了。”
余乔往前走了两步,始终不放心,又折返回来∶“如此证据下,这事便已成定案,六殿下在圣上面前也莫要再多言以免惹得圣怒。如今路家被查抄,路府上上下下被充做官奴关在刑部,殿下倒不如想想其他办法将人救出来。”
春寒料峭。
南柳巷中的一处宅院中,层层叠叠的纱幔之下,谢湛与袁陵二人并肩倚在一张镶金嵌玉的镂空软榻上,听着堂前乐姬拨弄琴弦。
一曲终了,袁陵将头轻轻靠在谢湛肩头,捻着一株梅枝微笑着∶“五殿下近来心情挺好。”
谢湛一瞥肩上的袁陵,头一次对于这样的亲密之举也不恼,谁让他终于将路赢关押在刑部,成为一个待售的官奴,而他目前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买到路赢上。
谢湛朝一旁招了招手。
随从心领神会地上前,颔首道∶“小的打听到了,刑部定于三月中旬售卖新一批的官奴,其中便有路赢的名字。由于他是出身路府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而后又曾被冠以侯爵,自身各项条件都是佼佼。因此昨日刑部一放出名单,已经有人竞相出价了,场面十分热闹。”
闻言,谢湛忽然凝了笑意,蹙眉望向随从∶“谁?”
“起初是有人起哄出五两银子,随后五十文五十文地加,再后是一个米铺老板直接出价五十两打破了乱局,好不容易消停会,城郊姚家又派人来加价到一百两。”随从想了一下,补充道∶“那姚家公子是出了名的好南风。”
谢湛面露不悦,抬手拂开靠在肩上的袁陵∶“什么些人也来凑热闹,他们有什么资格?”
“殿下说的是。另外,今晨刑部侍郎楚廷风大人直接出价两百两,之后便再没有人敢叫价了。”
“楚廷风,不过与他见过几次面也熟络了?”谢湛垂下眼睑∶“六皇子那儿可有消息?”
随从回道∶“没有。”
“不可能,派人好好监视六皇子,一旦有动静立即回禀。此外,再将本皇子要买人的消息传出去,看谁还敢出价与我来抢!”谢湛沉默了片刻,转头看向身旁的袁陵,柔声道∶“长州,这件事你得帮我。”
也只有这种时候,才会如此温柔地叫他的表字。
“嗯。”袁陵弯着一双狐狸眼,微微点了点头,藏在袖中的指尖却忽地折断了那截把玩许久的梅枝。
花了多少功夫才让你与他有了隔阂,又怎么会让你将他买回来朝夕相对。
见袁陵点头,谢湛竟心情颇好地凑近身去,将袁陵散落在颊边的头发勾至耳后,随后起身理了理衣襟。
突如其来的举动令袁陵一怔,回神后抬眼看向谢湛风华绝代的背影,心花怒放地勾唇一笑∶“五殿下要去哪儿?”
“刑部大牢。”
……
楚廷风命狱卒开了牢门,提衣坐在路赢的对面,翘着二郎腿,两眼朝天,一如既往的目中无人∶“说吧,找我何事?”
路赢摇了摇手腕,铁链哗啦声引得楚廷风微微皱眉。
楚廷风轻轻挥了挥衣袖,候在门外的狱卒便上前解了路赢的手铐。
路赢揉了揉发青的手腕∶“我听狱卒说,楚大人愿意花两百两买我?”
“也是见你对本大人颇为崇拜,区区两百两而已,不足挂齿。”楚廷风始终没有看人一眼,淡淡道∶“就是这事?”
“还有事。北达你见过吧,做事勤快麻利,楚大人也顺道将他买了吧?”
楚廷风用鼻孔出声∶“嗯。”
此前路赢就发现了,楚廷风是狂妄自大了些,不过也特别好说话,于是眼风一转∶“楚大人,我以前有只蛐蛐叫悟空元帅,它就值两百两,我这么大个活人总不能和一个蛐蛐一样吧?”
见楚廷风垂下眼睑,听得认真,路赢趁热打铁道∶“我想了想,我怎么遭也得值个五百两。”
此言一出,楚廷风终于肯看向路赢∶“你,五百两?”不过就是见着曾经的世家公子被人公开叫卖,实在太过屈辱,便好心帮忙以成就一段美谈,结果竟要将自己所有积蓄搭进去?
不可能!
“楚大人不会连区区五百两都没有吧?”
楚廷风毫不服输∶“怎么可能!”说完便知道自己中了如此简单的激将法,可为了颜面还是说道∶“如今两百两就能买到,为何非得五百两?”
“那楚大人的意思是,若是有人再出价,楚大人便能出更高的价?”
路赢也曾听过狱卒说起昨日他被人竞价的事,若是能让楚廷风将自己的价格抬高,也能断了某些人的念想。最后若真被楚廷风买了去,也总比一些莫名其妙的人要好。
然而话音刚落,过道中就传来一道令人恐惧的声音∶
“大郎,为了你多少银子我都舍得花的,何必非得找他?”
下一瞬,身披玄色紫貂毛斗篷的谢湛自过道迈步而入,上上下下打量了身穿赭色麻布囚衣,灰头土脸的路赢,随后面向楚廷风,面无表情地质问道∶“楚大人为何解开犯人的手铐?”
看出谢湛是因为不满自己而故意找楚廷风的麻烦,路赢上前道∶“刑部大牢重地,若是没有圣旨就算是皇子也不能来的。”
“大郎是见我乔装打扮,所以认为我是偷偷来的?”谢湛取下兜帽,步步逼近,倾身向前低声道∶“圣上曾命我抄你们路家,顺便查找路栩宁贪污赈灾款的证据,今日我恰好想起那日有些疑点,于是特意来刑部大牢再问你的话。这算不算是奉了圣意?”
路赢恼怒地揪住谢湛的衣领∶“二郎他不会做那种事,是你栽赃陷害!”
“路栩宁的亲笔书信可有假的?”谢湛望进他的双眼中,阴森森地一笑∶“我差点忘了,你没见到那封信对不对,谢淮晏可替你辨认出是二郎的字迹了。”
什么?路赢一怔,还未回过神来,已被狱卒扣住了胳膊。
“将人带出去,本宫要亲自审问。”
谢湛背负双手刚要转身,却见楚廷风已至身前,可楚廷风还未来得及说话,谢湛已然厉声道∶“本宫是奉旨办案,楚大人拦着是要抗旨?”
楚廷风无他法,为官素来谨慎的他,方才决定拦在谢湛身前,已是进行过剧烈的思想挣扎。
他低头∶“路栩宁贪污赈灾款一事本已是证据确凿成为定案,而路栩安是被充官奴关押刑部。既然五殿下要审问,下官作为刑部侍郎,便应当将此事记录上奏。”
言外之意便是,谢湛本没有理由审问被充官奴的家眷。
谁知谢湛并不理会,只是冷冷一笑∶“自然。”
……
谢湛坐在太师椅上,托腮静静地看着被重铐铁链锁在木架上的路赢,忽然一笑∶“很失望对不对?昨日刑部售卖官奴的名单便张贴出去了,京城里也是闹得沸沸扬扬,然而却没有等到谢淮晏要来买你的消息。
是啊,谁让二郎要做那种事,不仅败了你们路家的名声,连累你一夜之间沦为官奴,还差点让谢淮晏被圣上怀疑。”
路赢像是被刺中要害,昂起头来与谢湛对视∶“你胡说,二郎不会那样做。”
“事实摆在眼前。当日的龙涎殿上,谢淮晏可是亲眼看了那封信。如若不然,为何你都被关这么几个月了,他都没来见过你,甚至都没有要来买你。”
见路赢再无反应,谢湛皱了眉头,刚要起身,便有随从附耳道∶“殿下,方才六皇子派人出了五百两。”
一瞬间,谢湛攥紧了拳头,快步到路赢身前,一把抓起路赢的头发强迫他看着自己∶“以前你骗了我,我确实想要杀了你,不过现在看着你这副模样我又舍不得了,将你买回去,一辈子关起来不是更好?”
疯子。路赢偏过头去闭上了眼。
“啪!”的一记清脆耳光中,谢湛拎起了路赢的衣领∶“你怎么不说话?方才不是还想方设法让楚廷风买下你?我花银子你不乐意?”
路赢忍住脸颊火辣辣的刺痛,像聋了一般,不看他一眼。
“啪!”又是一记无比响亮的耳光。
谢湛红着眼,颤着手,道∶“你为什么不看我,不和我说话?明明是你错了,你不仅骗我设计我,还想让圣上将我罚去皇陵!这些我都可以不计较。为何现在我愿意花银子买你,你还不愿意?”
谢湛眯了眯眼∶“我知道你在妄想谢淮晏救你,方才他出了五百两,那我就出六百两!我就是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少银两和我比!”
阳春三月的京城依然是寒风料峭。不过,刑部大牢的刑室中却如夏般闷热。
谢湛干脆脱了玄色斗篷,抬手拭去额间冒出的细汗,一扯衣领,眼角余光不经意瞟见了熊熊烈焰的火盆,忽然冷冷一笑∶“此前我怎么没有想到用这个方法,作为官奴就应该有官奴的样子。”
不待路赢反应,下一个瞬间,谢湛已抄起被烧得红热的烙铁长柄,狠狠压在路赢微微敞露的胸前。
在红铁贴合娇嫩肌肤发出滋啦声中,路赢的脸色变得惨白不已,疼得青筋直冒的他憎恶地死死瞪着眼前人,痛苦地颤声叫道∶“谢湛!!!!!”
谢湛似乎很满意这个反应,继续加重手中力道。
半晌后,他松了手,凑到已奄奄一息到濒死的路赢耳边,恶意地轻轻输送着气流∶“现在除了我,没有人会再要你,只有我才不嫌弃你身上有奴隶才有的印记。”
他拍了拍路赢的脸,见人彻底昏死过去,才终于收敛了所有情绪,平静地微微一叹,扔了烙铁,看向被吓得不敢抬眼的随从,令道∶
“找最好的大夫来替他看看,千万不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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