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是这么说的?”娇艳的五官在摇曳烛火下深沉似海。
“小的亲耳听到。”那人抬起头来,正是今日傍晚在凉亭中为谢湛卷竹帘的小厮∶“此外,小的出门时打听到西郊的姚家又派人出价了。”
“多少?”
“二千六百两。五殿下立马命人出到了二千七百两。”
袁陵静静地看着小厮,半晌后才后知后觉地问∶“六皇子呢,可有再加银子?”
“尚未收到消息。”
袁陵陷入沉思,谢隼自出两千两后不再有动作,此后一直与谢湛竞价的便是西郊的姚家。
姚家是颖中的世家大族,姚衍之作为姚家唯一的嫡孙,个性洒脱四海为家,虽是好南风,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何时非路栩安不可了?
袁陵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从锦盒中拿出一锭银子放在小厮手中,柔柔一笑∶“辛苦了,有消息再来告诉我。”
见那小厮彻底掩于黑夜之中,袁陵若有所思地合上房门。
突然,有雪白的指尖插入门缝之中。
袁陵吓了一跳,忙打开房门行礼∶“大哥。”
袁密抬起微红的指尖看了又看∶“长州这是什么意思?”
袁陵低下头∶“长州没有见到大哥过来,并不是有意的。”
“是么?”袁密迈步进屋,借着昏黄的烛火打量了这个弟弟一番∶“还是你即使回府,心思也还在那南柳巷中舍不得回来?”
袁陵被那股不怀好意的视线看得颇为心慌,本能地后退两步∶“长州收到大哥的信便立马回来了,不曾有一丝犹豫。”
“长州为何突然如此害怕我?”袁密眉头一皱,犹如老鹰擒兔般将人拉入怀中∶“可真是怀念数月前还不可一世的弟弟,你那时还老想着在父亲面前与我争宠,对吧?”
“那是长州一时昏了头,不该不自量力。”袁密力道大,袁陵见挣扎不出钳制,定了定神,好言道∶“大哥,你我兄弟长大了还如此,要被人看了去岂不是要笑话?”
袁密忽而一笑,俯低头去∶“你我当真是亲兄弟?”
一个“亲”字刻意加重了语气。
袁陵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如坠冰窖般失了反抗。
“这么些年,你以为找了谢湛当靠山,便忘了自己的身份是吧?”袁密冷冷道∶“这个秘密我替你瞒了这么久,你怎么地也该感谢我。”但你却一门心思扑到谢湛身上,还以为能逃脱我的掌控?
袁密用手背拍了拍袁陵的脸颊∶“长州,我再好意提醒你,谢湛他中计了。”
袁陵陡然回神∶“什么?”
“姚衍之不过就是个纨绔的世家子,姚家在他这一代老底都要被吃光了,他这些年四处留情四处洒金,早就将西郊的老宅给卖出去了。”
袁陵攥住袁密的胳膊,回头看了过去∶“难道是卖给了六皇子?”
袁密垂眸看着那轻覆着烛光朦胧的秀美脸庞,略一失神,随后松开缚着人的双手,背负身后∶“不然你以为姚衍之怎么敢来趟这浑水,无非就是卖了宅子收了谢隼的好处,替他出价罢了。”
见袁陵颓然地跌坐在案旁,袁密不屑地微一挑眉∶“还看不明白么?从谢湛与谢隼竞价开始,他已经中计了,这局无论如何他都赢不了。若是他再加银子,即使最后将人买回去了,他又该如何向圣上解释这些银两的出处?”
袁密不欲再说,转身之际,衣袖却被袁陵攥住。袁陵道∶“大哥,帮帮我。”
帮你还是帮他?
袁密不满地长袖一挥,随即推门而出。
沉沉的黑夜,簌簌的飞雪。
四下静的只剩风声过耳。
袁密心烦道∶“都三月中旬了,这雪究竟何时才停。”
……
一道人影跌跌撞撞地跑进京城南柳巷中,踩过覆在地面一层浅浅的细雪,急匆匆地进了一处宅院。
“被人买下了?”正在亲自指挥下人为路赢布置小院的谢湛猛地一怔,摔了手里捧着的一盆翠玉。
碎瓷声响中,满院忙活的仆人跪了一地,贴身随从伏首道∶“西郊姚家出了四千三百两,小的拿不出——”
“不过就是四千三百两,为何会拿不出!袁陵不是说全都交给他吗?如今他在哪里?”说罢,谢湛闻声回眸,袁陵在飞雪中款款而来。
谢湛抬手抹掉黏在脸上的一片雪花,暴怒地大步迈了过去,拎起袁陵的衣领将人狠狠扔到地上,溅起雪沫纷飞。
“你竟然违背我的命令!”
众人瞩目之下,袁陵狼狈地坐在雪地上∶“五殿下,人是不能买的,这是六皇子的计谋。他与你竞价,不过是要诱你拿出更多的银子来。圣上三年前就明令减少宫廷用度,皇子的开支皆从内务府领取,每一笔银子都记录得清清楚楚。你还未开设立府,哪里来这么多银子?!这也就是六皇子他出到两千两后便不再追价的原因!”
谢湛双目赤红,居高临下地看着袁陵∶“那又如何?!我非要大郎不可!”
袁陵仰头望着谢湛,丢了一贯而来的温文礼节,突然扬声道∶“路栩安能做的我都能做!殿下你怎么就不能看看我?”
谢湛看了过去,那双柔情似水的眼里现如今全是燃烧的烈焰,谢湛忽然笑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从一开始就是故意接近我,你无非是想要依靠我在你们袁家站稳脚跟!”
袁陵愣了愣,一时哽咽竟说不出话来。
“你不说话就是承认了。你娘不过就是个会唱曲的乐姬,在袁府连个小妾都算不上。因为接近我,你从兄弟中脱颖而出获得目光,你对我曲意逢迎,都是假的。”谢湛环视跪地伏首的奴仆∶“你们对我都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都是假的!只有大郎他是单纯想要和我成为朋友,只有大郎是一心一意纯粹地对我!”
“好不容易能将大郎名正言顺地接回身边,你竟然让我白白失了这个机会!”谢湛看向垂着头不再说话的袁陵∶“你去姚家将人给我带回来!”
袁陵抬头,看着谢湛花费精力为路赢重新布置的主院,心头一哽,他不甘不愿不想!
袁陵摇头∶“现如今是想法子应对御史才对,五殿下你出价的银两可还在刑部。”
谢湛终是有了片刻的冷静∶“是谢隼叫了御史?”
袁陵微一点头,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直抵喉间∶“五殿下,这次的事都是我谗言魅惑,还四处搜罗了银子……”
“你做什么!”
待谢湛扑过去时,那优美的脖间已然划开一条细长的口子,一滴滴血蜿蜒流淌滴落绽放成一朵朵血花。
谢湛忙将绵软的袁陵抱在怀里,捂住那伤口,急道∶“长州,长州……你怎么这么傻?”
“为了殿下,我不后悔。”袁陵第一次被谢湛这般拥在怀里,感觉异常地温暖,缓缓闭上那双狐狸眼时,眼角亦闪过一丝狡猾的清明。
是日,同一片白茫茫的大雪中,谢隼横抱着一人从刑部大牢中走了出来。
万籁俱静。
忽然听到一道微弱绵细的声音,他低下头去。
大氅包裹着的怀中人的脸终于被捂出些许血色,可依旧是微闭着沁出星光的眼∶“……殿下,二郎他不会做那样的事。”
“我知道。”
“我爹和二郎是被冤枉的。”
“我知道。”
“殿下,我本来想保住路家等她们回来,可家在我手里散了。。。没有家了。。。”
感知到怀中人轻轻颤抖泣不成声,他更紧地将人抱住,迎着那一望无垠的雪白,道∶
“不是的,栩安,我们现在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