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朱雀大街被堵得水泄不通。
陆商人的万和酒坊已经连续五日被人闹事——男人手持一张借据非要让酒坊的伙计还银子。
那伙计微躬着身子,愁眉苦脸地不停解释:“陆老板,我真没欠他的银子。”
男人揣着手∶“王老头,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既不认账就报官,咱们对簿公堂请青天大老爷来断案!”
王老头吓得双腿一哆嗦,向前一个踉跄,眼见就要摔倒,身子却被路赢稳稳撑住。
王老头揉了揉泛着水光的双眼:“陆老板,这……这真不是我借的。”
路赢看了眼斜对面的启兴酒坊,低头安抚道:“我知道,若真是你借了银子,他们一次性就来要清了,也不至于每日都来闹事。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与你无关。”说着路赢将王老头交给身旁的伙计,从闹事者手中拿过借据,看后交给掌柜的,道:“叫账房支银子。”
直到男人拿到银两出了酒坊,一场闹剧才终于收场。
随着人群的散开,路赢在人群中捕捉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触及到目光,那人快步走了过来,颔首道:“陆老板,南柳巷有请。”
路赢点点头,唇角勾起一丝微乎其微的笑意:“好。”
路赢对南柳巷宅子早已轻车熟路,不用小厮领路便已行至庭院。
远远见着谢湛坐在屋前石阶上,心情颇好地朝他一笑,他随之一愣,正纳闷,又见谢湛一指身旁摆放着的翠玉:“听说这是你养的。”
“那日,小的见上好的翠玉掉地上,觉得怪可惜的,于是便寻了个盆再种上。”说着路赢蹲下身子,摘掉一两片杂叶:“小的按照这翠玉的生长将重叠枝剪掉,又将其放在靠窗的案几上,这些日子向阳长了不少,已有了大致的形状。”
谢湛掀起眼皮,看着路赢的眼神变得耐人寻味起来,始终觉得眼前这人真是像极了一个人。
路赢又道:“翠玉虽是房中观赏之物,但并不代表喜阴,时常的日光反而会让它枝繁叶茂。”
谢湛托着翠玉看了又看:“也多亏了你,我许久没见到长势这般好的翠玉了,上一次还是八岁生辰时,大郎送给我的那盆。但东西送给我了,我却始终养不好。”
只因听到“大郎”二字,路赢呼吸一窒。霎时,纷乱的思绪在脑中盘旋,许许多多儿时的记忆开始浮现。
但几乎是同时,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唇上的薄须——眼下自己是江南来的陆商人,并非谢湛所说的大郎路赢。
路赢自然地一笑:“五殿下所说的大郎,莫非是小的第一次来见过的那位?”
“大郎是我的朋友,那人可不是。” 谢湛冷着脸放下手中的翠玉,转身往屋里走:“听闻近来你的酒坊可不太平。”
路赢低头紧随其后:“没想到竟传到五殿下耳里了,只不过是同行暗斗的把戏罢了。”
“但你也甘愿次次赔钱。”谢湛缓缓转过身来,面向路赢,冷冷道:“我所认识的陆老板家大业大,可不是连这些都不能决断的人。”
路赢知道谢湛都将这五日酒坊的事调查清楚了,不过是有疑为何不反击反而逆来顺受。
他沉默须臾后无奈地一摇头:“王伯自我父亲在江南创办万和酒坊时就一直跟着,数十年来勤勤恳恳没有一丝怨言,此次肯离家随我进京我已经很是感恩,更何况那些借据确实是王伯的笔迹,若真是闹到公堂上也只有吃亏的份。只是……王伯并没有写下那些借据,也不知为何那字迹会与王伯的一样。”
谢湛含笑瞥了他一眼:“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人都有相似,字当然也可能相同。”
路赢恍然大悟状:“五殿下是说有人仿照王伯的字迹,可什么人能将字写得一模一样?”
谢湛微微皱了皱眉头:“真是难得见陆老板这般孤陋寡闻,且不说京城人才济济,就是你们江南会这个的也不在少数,更有甚者仅凭一两个字也能洋洋洒洒写下上百上千的字。”
闻言,路赢心头咯噔一跳,试探问道:“五殿下见过这种奇人?”
“人没见过,信倒是见过,就连字字对照都鲜能找出不同来。”谢湛笑了笑:“那人要还是活着,估计自己都辨认不出来。”
是说的那封足以证实二郎与乌成泰勾结的信!路赢低头久久不语,双眸不期然闪过一丝寒意——他知道他现在还无法动谢湛,但这确实是第一次对谢湛起了杀心。
许久没听人吱声,谢湛又道:“我虽没见过江南的,京城里的却可以帮你,让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路赢抬起头来,瞬间换了副谄媚的面孔:“那小的得长见识了。”
不过半个时辰,一个干瘦书生模样的青衫男子出现在眼前。
谢湛拍了拍手,不一会儿,仆人双手捧信来到跟前。
谢湛起身拿过信:“这是启兴酒坊老板的家书,立马就让人给你写上十张欠你的借据出来。”说着,目光不自觉地流向窗前的那盆翠玉上,突然闪过了一个不太可能的念头。
谢湛偏头看向路赢,眸色闪动,他还从未遇到过与大郎如此相似的人——长相虽是不同,可给人的感觉和修剪翠玉的习惯却是那么相同。他顿了一顿,笑道:“陆老板不妨先写下几个字,让此人给你展示展示。”
路赢嘿嘿一笑,从笔架上拿起毛笔,轻沾墨汁,刚要落笔,温热熟悉的鼻息再次迫近耳畔。
执笔的手忽地一顿,笔尖的墨珠溅落宣纸,路赢按下恐惧的心绪,向前微微倾身,离谢湛远了些:“小的比不得文人,献丑了。”
只见路赢写了一撇一捺,谢湛便失望转身坐回案前——败笔如山!大郎从小律己苦练书法,即使左手也不会写出如此潦草拙劣的笔锋来。
感知到身后人离开,路赢才得以松了口气,左手放回了笔,暗自一叹:许久时日不练,竟然能写出这么丑的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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