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晴子第一回遇到无头怪尸,还是她七岁之时,地点自然是在家族驻地“轩辕山”。
那会儿她刚达到研习家传武学的年纪,按要求站了半天木桩,既无趣又疲劳。好不容易熬到训练时间结束,晴子没有往家里走,而是跑去后山玩。
残阳如血,映照在后山一处小溪的水面上,晴子捧起清凉的溪水挥洒着,咯咯笑声如黄鹂一般动听。没过多久,晴子玩累了,就坐在岸边,低头看着水里穿梭嬉戏的鱼儿。
突然,水面倒映出一张人脸,波光嶙峋中,还荡漾着人的身躯。晴子揉了揉眼睛,想再看清时,那个身躯依然在倒影里,原先的人脸却不见了。
晴子下意识转过头,赫然看见自己身后的确多出了两条站立的腿。可当她目光继续上移,裤子、衣服、双手都在,其他呢……
“啊!!!”
年幼的晴子乍逢诡异一幕,顿时吓得大喊大叫起来,人也在慌乱中往后退去。可身后就是小溪,虽然水不深,但水中的石头却很滑。
她踉跄几步,很快就摔了一跤,吃了好几口水,然后就被溪流包裹着往山涧下方而去。幸好有族人也在附近采集药草,听闻动静循声而来,及时将她救起。
“这次遭遇对我来说刻骨铭心,哪怕当时年纪很小,又过了许多年,我依然会时不时做着同样的噩梦。回想起来,那具无头尸身,实在诡异得令人不寒而栗。”
明月晴子回忆往昔,娴静柔和的话音听起来很舒服,可讲述的内容,却让人一点儿都不舒服。
唐汉皱眉道:“你们遇见的怪尸,也一样是我们此前遇到的那般样子?”
明月晴子点头道:“是的,这样的怪尸,轩辕山有,逐鹿谷有,整座桃源岛各处都有。而且,他们的出现没有规律,消失也无迹可寻,有时能听到惨叫声,有时在无声无息中人就没了。”
“那频率呢?你方才说的经常,是什么概念?”唐汉继续问道。
“最近这些年,一年比一年多。到今年,如果从整座岛来看,也许隔几天就有吧。”明月晴子平静地述说着事实。
“啊!”
众人又一次惊呼,唐汉心下思忖道,如此高频,这样一年下来要死多少人?而这岛上总共才有多少人?活着的人就对此不管不顾吗?
当他将这些问题全数抛出,神武昭华突然用日语接口道:“藤野大人,这里就涉及机密了。我们两大家族在人数上是非常不均衡的,大体上看,轩辕山至少十倍于逐鹿谷。”
“十倍?”唐汉一怔,又觉得很不合理。这么大的人口差距,如何能维持世代对立呢?
神武昭华看出了唐汉的疑惑,继续说道:“不止如此,轩辕山占据的地盘、资源都要好得多。比方说岛上的地势,是西高东低,水源地自然也在山上,还有一些比较珍贵的药草,逐鹿谷是长不出来的。因此,为了打败轩辕山,我们家族的训练非常残酷,最低目标就是以一当十。”
“可作为世仇,轩辕山难道还任由你们成长?”唐汉不解道。
“当然不是。每年吹西风和北风的时候,明月家族就会集结武士,主动进攻逐鹿谷。我方抵挡起来自然会吃力一些,但他们始终无法突破鸿沟,因此也就难以取得根本胜利。”
“这么听起来,你们是互相吃不掉对方,所以才维持了对峙的局面。”
“不错,至少从我记事开始,两个家族就是这样拉扯着。但我能察觉到,随着我们神武家战力的提升,轩辕山的优势已经逐渐被蚕食,长此以往,必当攻守易势。”
张懋修等人见唐汉与神武昭华突然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日语,自是非常好奇,不过他们也明白,当中肯定涉及了更深层次的机密。
如今看来,这座海岛一点儿都不简单,甚至相当危险。每个人心中,对于离岛回国的愿望愈发强烈。可与此同时,年轻人喜好冒险探奇的天性也被激发出来,无不期待着彻底揭开海岛的神秘面纱。
“两大家族的纠葛,暂时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待拜会过你们的长辈再议不迟。晴子小姐,我最好奇的是,无论轩辕山还是逐鹿谷,皆可谓海岛的主人,难道举全岛之力,也无法破解怪尸背后的死亡疑云?”
神武昭华的介绍,令唐汉对桃源岛有了相对立体的认识,尤其是那道“海河”,肯定有着不为人知的奥妙。不过,此时并非探究的好时机,于是他又用汉语将话题拉回到怪尸之事。
明月晴子摇头道:“据长老所说,家族并非没有探查,而是实在查不出结果。比如大人遇到的那具尸身,如果将消息传回去,家族里只需比对是否有人失踪,大致就能获知其身份。可问题在于,没有任何征兆显示这个人会出事,什么时候会出事,这要从何查起呢?”
神武昭华也说道:“不错,当初我拿同样的问题去问大长老时,他反问我,如果将全族人都聚集在一起,长时间不分开,大家互相看着,突然间,有人脑袋没了,你能知道为什么吗?我想了很久,最后得出结论,不能。更何况,全族人也不可能长期聚在一起。所以最后,大家都放弃去探究了。或许,这是天照大神赐予我们的考验,轮到谁,都是注定好的。”
张静姝忍不住插话道:“你们怎么能这样想呢?上天有好生之德,哪里会安排这种莫名其妙又惨无人道的命运?你们应该抗争啊!”
明月晴子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如果不惜一切去探究原因,或许也能找到答案。但对两个家族来说,这些并非重点。只要对峙相杀的局面不变,族人们的使命就依然是战斗不息。”
唐汉点头道:“确实如此,战斗本身也会死人,可能死得还更多。那么,又何必去纠结死因与死法。想要真正拨云见雾,须有契机。比方说两家罢战和解,或者彻底分出胜负。”
汤显祖笑着说道:“鲁迅大人,这契机不是来了吗?他俩有情,也许就是上天赐予的契机。若能修成正果,必是一桩美谈呀。”
唐汉不置可否,心中却是好笑,真不愧是能写出《牡丹亭》之人。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用在这对爱而不能的小情侣身上,恐怕再合适不过了。
听闻汤显祖之言,神武昭华与明月晴子皆是眼前一亮,可旋即又想起其中艰难。正黯然神伤时,密林另一端忽然传来一阵犬吠声。
神武昭华大惊失色,低声说道:“不好,轩辕山的人来寻晴子了。大人……”
唐汉点点头道:“无妨,你可先离开,晴子刚好带我与其族人相见。放心吧,你俩之事,我记下了。”
神武昭华甚是感激,先朝唐汉行过大礼,又握了握明月晴子的手心,不舍地遁离而去。明月晴子顾不得目送情郎,而是循着犬吠声传来方向,主动前往迎接族人。
数息之后,唐汉诸人望着眼前怪异的组合,眼珠子顿时掉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