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只是吩咐了一句,不想东厂档头级别的名头果然非常管用。鸿胪寺当即鸡飞狗跳起来,说是如临大敌也不为过。
谁都知道,老太监陆丙可是一条不折不扣的疯狗,整起人来可谓是花样百出,百官里除了寥寥数人,其余可是怕极了他!
“哎呀,竟然是二位大档头联袂前来。鸿胪寺上下有失远迎,莫怪、莫怪~”
鸿胪寺卿高虎此刻可是“虎”不起来了,一路小跑着从衙署里头出迎。算起来,高虎乃是正四品官员,比东厂千户整整高出一级,至于没品级的档头,更是差距甚远。
可东厂之人,从来不能以品级论。假使高虎真的被眼前这两位盯上,为了避免祸端,让他下跪都行,何况如今只是亲自迎接呢?
小皇帝自然不知晓其中勾当,见这朝廷四品大员如此狼狈不堪,一张尚有稚气的脸,顿时冷了下来。
唐汉轻轻扯了扯万历的衣袖,示意其不要发火。而得到交代暂时不能泄露皇帝身份的季正淳,一反平日里的倨傲,乐呵呵地说道:“公公交代了差事令我等前来,还望高大人鼎力相助啊!”
高虎一听是陆丙差使,更是吓得魂飞魄散,颤抖着手,勉强抹去额边冷汗,哆嗦着说道:“下官自然倾尽全力,定教二位满意而归。届时,还请在公公面前,替下官美言几句。”
万历一听这般话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冷哼。
这声冷哼把季正淳和王金水都吓得够呛,赶紧扭头回望,唐汉则不动声色地动了动脚,将万历的身子挡在自己后头。
“这位是?”不解其意的高虎看着陌生的唐汉问道。
唐汉拱了拱手道:“下官锦衣卫副千户唐汉,见过高大人。”
高虎又是一惊道:“唐汉?莫非是戚大帅家的公子,唐大人?”
唐汉笑道:“正是晚辈。”
高虎松了口气,亲切地说道:“呵呵,我与令尊戚大元帅,也有过数面之缘。贤侄今日,也是特意来鸿胪寺办差?”
唐汉点点头道:“正是同一份差使。”
高虎闻言,又忐忑不安起来。究竟是何不得了的差使,居然要东厂和锦衣卫联合来办?
季正淳轻咳两声,提醒道:“天色不早了,还是查案要紧,请高大人带路吧。”
高虎愣道:“查案?是出了什么案子吗?”
唐汉示意其往衙署走去,口中解释道:“高大人,可还记得往宫中送入的一种贡品。那是装在一个个锦盒之中的金箔。”
高虎想了想,点头说道:“自然记得。那些金叶子用料讲究,做工精美,虽然不是什么罕见之物,但毕竟富丽堂皇,与宫中气象相得益彰,故而还是同意将其纳入贡品名册之中。此事,礼部那边申大人与王大人,也都是同意的。”
明代朝贡之事,虽属鸿胪寺职权,但真正的主管,在于礼部。
而此时的礼部尚书,名气可不小,乃状元出身的申时行。申时行此前历任礼部右侍郎、吏部左侍郎,然后回到礼部出任尚书。而刚刚从詹事府詹事转任礼部右侍郎的王锡爵,乃申时行同科榜眼。
此二人,今后都将官至内阁首辅,在接下来那场“夺情风波”中,也都扮演了重要角色。
唐汉不动声色地与万历交换了一个眼神,继续说道:“可否请高大人帮我们查一下,这些金箔的具体出处呢?呵呵,忘了提醒大人,此事真正的交办人,乃是太后娘娘。”
高虎又是一阵哆嗦,今日之事至此,他总算明白过来,这哪里是大案,搞不好,就是一张催命符啊!心中不停哀嚎着,为啥自己要将那金箔纳入名册呢?
当下不敢怠慢,请众人在堂中饮茶稍候,自己屁颠屁颠地带着一众僚属,去翻看相关记录。
季、王二人也是至此才明白,唐汉领着皇上亲至鸿胪寺,竟然是为了一样贡品,不由大感意外。
难道还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贡品上面做手脚不成?
此刻,连他们也暗自期待着高虎查察后的结果,并思考着要如何将今天的见闻,一五一十转述给陆丙。
不多时,高虎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满头大汗地跑了出来。
“找、找到了!下官已经翻阅相关资料,所有送入宫中的金箔,都登记于此。”
唐汉接手过来,随便翻了翻,然后不动声色地交给一直微微低着头的万历,微笑着问道:“还是请高大人给我等介绍一下,金箔具体的出处吧。”
高虎以为接过册子的是唐汉带来的下属,也没有在意,当即抹了一把汗水,点头介绍起来:“送入宫中的金箔共分两批,前后时间相差两个半月,但出处都是相同的,由荆州府江陵县呈送。”
荆州府、江陵县?这不就是老张的故乡吗?
唐汉不由一阵诧异,要不要这么凑巧啊?难不成峰回路转,自己最终还是要往江陵走上一趟?
万历也是有些意外,差点儿就出声询问起来,不过最后关头总算是忍住了。季正淳与王金水对视一眼,均觉得此乃重要信息。
唐汉沉吟道:“既然是相同出处,为何时间相差两个半月之久?”
高虎不假思索道:“这一点本官也是查证过的。据江陵县的官差所言,两批贡品制作时间本来相差无几,但晚出发的那批人,途中因遭遇洪水拦路,故而误了行程。”
“洪水么?不知他们入京的时间,大概是几月?”唐汉想了想,又继续问道。
高虎指着册子说道:“上头有记载,乃是今年春末时分。”
唐汉一听便知其中有诈。春末到达京城,出发时间起码要在初春。而前后相差两个半月之久,实际动身应该是冬末。彼时,南方哪来的洪水?
就算真的大冬天连下暴雨,唐汉分明记得,明朝中后期尤其是明末,乃是着名的小冰河时期,说河水结冰倒还可信,洪水滔天是什么鬼?
此时,万历基本翻完了册子,用手指头捅了捅唐汉,意在询问接下来如何。
唐汉心中已有推测,便笑着说道:“谢过高大人。今天天色已晚,某等准备告辞了。不知这本册子可否让我们带走呢?”
高虎连连点头道:“衙里自有备份,贤侄当然可以带走。” 唐汉起身拱了拱手,季、王二人自然也是有样学样。
可临到末了,憋了一路的万历,终于抬起头,用自己从未有过的音调,阴恻恻地说道:“高大人非常不错,皇上请你明日早朝之前,自行跪在乾清宫门口。莫要忘了!”
望着个头不是很高,愤怒之中还带着些许稚气,分明又有些熟悉的人拂袖而去,高虎绞尽脑汁思考着究竟何时见过此人。
鸿胪寺少卿突然大喊一声,跌倒在地。高虎有些不悦地看去之时,对方哭丧着脸,战战兢兢道:“高大人,是皇上,是皇上啊!”
高虎猛然想通,那张有些熟悉的少年的脸,不就是当今天子吗?
鸿胪寺卿高虎,当场昏了过去。众僚属手忙脚乱地救治起来,其中当以少卿最为卖力。
开玩笑吗,高虎若是就这样昏迷下去,明天进宫罚跪的,可就轮到他了!
此时,李太后却是一脸诧异,只因左右来报,在唐宅敲了半天门,不仅没碰上王夫人,连一个人都没有。
“嗯?本宫那姐姐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