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好似忽然静了下来。
玄黑罩袍身影忽而没有一丝征兆地停滞在半空中。
众修纷纷追赶上来，悬停在少年身侧，密密麻麻如蝗虫过境，转眼间便将孟希言包围的水泄不通。
然而，这一刻的孟希言，却只是静静地悬停在空中，再无其他动作。
少年微微抬首，极天之上那轮浩瀚威严的法印顿时映入少年眼眸，在一双平静清澈的瞳孔深处，倒映出两轮小小的光轮。
狰狞的黑白鬼面遮盖下，少年竟有了一丝久违的悸动。宽大的罩袍之下，是一具轻轻颤抖的躯体。
袖袍之下，一只白皙的手紧紧攥拢大雪剑鞘，指节发白。
人群分开，几道身影近前来。
清源一脉，风蛮族白衣少年领衔，嘴角带笑，其后水蛮族少女静立，温婉若水。浊流一脉，毒池玄黑金线长袍少女为首，眉目清远，面无表情。
一名垂垂老朽的老者拄拐近前，眸若鹰隼，皮肤干枯如老树皮般寸寸开裂。
一名美艳妇人，带着几位身着轻纱的娇媚女子步步凌空，明眸善睐，笑靥如花。
一位红衣童子，满身血煞，戾气横生，同样堵住一方退路。
此外，更有无数生灵于外围层层堵住，面色肃穆冷漠。
正中央，黑白鬼面身影依旧沉默，不曾有丝毫波动。
天地仿佛沉凝下来，气氛逐渐凝重。
沉默之中，白衣少年拱了拱手，率先开口，打破了这场寂静，“风蛮族，风翎。”
没有任何回应，仿若没有听到。
被人冷落，白衣少年却丝毫不以为意，轻轻一叹道，“先前在下便觉得，道兄非寻常之人，如今看来，果真如预料一般。”
“事到如今，想必大家都很清楚，不论阁下是否真是李兆南师侄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李兆南亲口说了，而天下生灵也听见了，枝岐大帝也默许了。”
说到这里，白衣少年淡淡一笑，旋即脸上略有惋惜的神色显露，道，“所以，哪怕极为敬重阁下，但终究不得不出手。”
“但如今毕竟是在我族王土，以多欺少之事倘若传出去实在不好听，故而在下斗胆替整个水蛮圣国讨要个面子，与阁下公平一战，生死自论如何？”
白衣少年的这一番漂亮话，顿时引起了蛮族众人赞叹不已，深深佩服于其人格品德。甚至，就连其他各族生灵也是颇觉有理，赞叹不已。
唯独一同上前来的几人面色难看，仿佛吃了死苍蝇一般难受。
白衣少年这番话，看似是对孟希言说的，但实则却是对其他所有人说的。大概意思也就是警醒众人，这是蛮族的地盘，其他族类生灵在一旁看看就得了，至于功劳什么的，还是不要再费心思打主意了。
这番话，是一个警告，警告其他生灵，不要忘了，这里是蛮族，不要有僭越之举。
简而言之，就是这白衣少年吃相极为难看，想要吃独食。故而，其余近前几人才会面色如此难看。
但难看又如何，这里确实是是蛮族地盘，他们哪怕再不乐意，再愤怒，也得忍着。
此刻，白衣少年面带微笑，胸有成竹，等待着孟希言的回答。众人同样随着他的视线向着孟希言的方向看去。
轻风拂过。
孟希言漆黑如瀑的发丝在袍间轻轻荡漾，狰狞的鬼面之后，是一张静若止水的面容。
孟希言看着眼前这人，以及眼前诸人。
忽而，少年淡淡一笑，面色无奈。
修行，还真是一件无比俗套的事。
很俗，很俗。
哪怕再美好是包装，都遮掩不了精美包装之下的俗气。
他见过很多修行者，有只手遮天的大人物，也有久在樊笼泥泞混迹打滚的小人物，也领略过很多俗气。
修行本就是一件很俗的事，每个人的修行都是一种俗的表现。
只是俗与俗之间，差距却显得犹如万古不能跨越的鸿沟，如云泥之别。
有人俗于市井坊间，但却雅于心中念中；有人雅于衣冠形貌，却俗于心念物欲，贪嗔痴利。
俗与俗的区别，很难说清。
若非要说，大抵就如，两者皆身处世俗，一者之俗，乃是寻常人家，烟火人间般的俗，俗得让人心静，让人心安。而另一者之俗，却如宦海沉浮，淫乱欲涨，俗得让人厌恶，让人恶心。
孟希言不否认自身的修行同样极为俗气，同样不将这些人的俗草草贬到后者。
他不介意俗一点，修行本就出于俗世，俗一点，双脚真正落于人间反而才是更好的事。
但是，总有人的俗，会俗不可耐，会让人很讨厌。就比如，眼前这群人。
少年缓缓低眸，不再关注极天之上的战况。
孟希言环视周围，良久，淡淡一道道，“不用了。”
“你们，一起上吧……”
话音刚落，其身体周围蓦然有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席卷开来，如同火山爆发一般，强悍的气浪翻滚，将周围一众修士吹得倒飞而出。
顷刻间，兵败如山倒，强大的气势如同山岳，将大部分修士镇压的喘不过气来。
哪怕是近前的一些蛮族王境修士，也是某种骇色冲天，肝胆欲裂。
白衣少年笑容凝固，面色凝重。
玄黑金线长袍少女面色郑重，波澜渐起。
美艳妇人和几位娇媚女子杏眸微瞪，极为诧异。
红衣童子伸长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眸中满是暴虐的神色，红袍猎猎，不退反进，向着孟希言掠来。
他仿佛化作了一道红色的残影，瞬间就来到了孟希言身前，一只白嫩小手此刻泛着朱红色光芒，一如其一袭大红袍，直往少年面门而来。
然而，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于无间之际，极为突兀地覆盖上了童子稚嫩但邪意凛然的面庞。
快，极致的快。
快到让众修瞳孔剧震，快到让让这位凶名极盛的红衣童子心神一震，面色突变。
恍惚间，他只看到一只手掌，突兀地在他视野中不断放大，渐渐遮蔽了他的视野，渐渐地陷入了黑暗。
而后，一道淡漠至极的声音蓦然在他耳畔响起，“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也急着出来送死？”
红衣童子霎时心如死灰。